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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琴怨三


在摊牌之前,魏离已经考虑得十分清楚,她把闻止可能有的反应全都设想一遍,又逐一做出应对方案。

        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原来计划赶不上变化,那些所谓的“预案”都可以揉吧揉吧丢进垃圾桶里。

        在她话音落下后,闻止的脸色陡然变了——魏离认识他这么久,这男人从来是沉着而稳如泰山的,就算被人绑进麻袋丢到江里灭口,也没见他眨一眨眼皮。然而现在,多日来调养出的那点红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消退,这人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就像一具被掏空了三魂七魄的石膏像。

        他直勾勾地盯着魏离,仿佛突然间不认识这女孩了。

        魏离被他看得浑身一激灵,打好的腹稿差点忘词,磕绊了一下才照着剧本继续往下念:“鬼差、勾魂使、黑白无常,随你怎么叫,我们游走于阴阳两界,负责人间的灵魂引渡……”

        闻止踉跄着倒退两步,一不留神撞上椅子,险些把自己绊一趔趄。

        那一刻,魏离看见这男人沉静的眼睛里闪过某种情绪,似乎是极度的震惊和不敢置信混杂在一起,又飞快地沉淀下去,水落石出一般,露出某种毫无来由的愧疚与恐惧,沉重的难以用语言形容。

        她思忖片刻,将准备好的台词团成一团丢出窗外,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你没事吧?”

        闻止用力摇了摇头,下意识用手扶住椅背,支撑住站不稳的身体。用力过猛之下,他单薄的手背上暴起树根一样的青筋,差点撑裂苍白的皮肤。

        他干涩地滑动了下咽喉,费了半天力气,终于艰难地挣出一句:“你说……你是鬼差?”

        魏离:“……”

        这答案明显得一目了然,她几乎开口就要说“是”,然而一抬头,闻止一瞬不瞬的目光正盯着她双眼,那眼神里的亮光摇摇欲坠,仿佛灰烬里跳动的残火,随时可能被人一脚踩灭。

        不知为何,魏离居然有种触目惊心的错觉,她本能地别开视线,不太敢和这男人保持直视,含含糊糊地点了下头。

        她眼睛虽然转开,余光却始终落在闻止脸上,只见他难以察觉地僵了一瞬,眼神里的亮光微微瑟缩,终于被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悔恨淹没了。

        魏离:“你别……”

        她话没说完,闻止突然剧烈一颤,张嘴毫无预兆地呛出一口血来。

        魏离:“……”

        这一下猝不及防,完全把魏小姐打懵了。她不知所措地怔了片刻,才猛地回过神,忙不迭把这人扶到床上,又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理所当然地没探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掏出手机,打算呼叫自己的“御用医生”。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拨号,就见闻止不管不顾地一探手,用力攥住她的腕子,魏离毫无防备,手机“啪”一下落在地上。

        这人失神之下没轻没重,要是换成战五渣的丁总,这只手多半得当场折了。所幸魏小姐超脱五行外,不论肉体还是精神都格外坚韧,哪怕闻止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她也无惊无怒、不温不火:“你忽然吐血,很可能是之前受的伤没好利索,还是请义妁过来……”

        她话没说完,就被闻止打断了,这男人一字一咬牙,几乎咬出了血,愣是挣出三个字:“……对不起!”

        魏离先是一愣,继而微微拧起眉头。

        这人的痛苦和愧疚如此沉重,石头一样压住视线,即使是八风不动的魏鬼差也没法视若不见,她犹豫了一下,虽然不记得前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拍了拍闻止肩膀:“没什么……身入冥界,等于重活一世,有些事既然过去,也就过去了。”

        她的本意大约是安慰这男人,可惜事与愿违,闻止非但没释然,僵硬的身体反而绷得更紧,不堪重负似的微微颤栗。

        魏离没有丁允行那套能把死人说活的本事,她原地踌躇片刻,索性任由闻止攥着自己手腕,就这么贴着床头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抚这男人后背。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闻止沉沉睡着了,她才不知不觉地抽出手腕,给这人盖好被子,悄无声息地退出卧室。

        魏离在客厅里静悄悄地坐了片刻,忽然从衣兜里掏出一团流光的彩晕,用手指一点,十八个屏幕噼里啪啦展开,排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半圆形,呈现在最上面的赫然是忘忧司主文姬的头像。

        下一秒,黯淡的头像亮了起来,女人慵懒的声音拖长尾调响起,像是对着耳根轻轻呵了口气:“难得啊,小阿离,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是该送的鬼都送完了,闲着太无聊了?”

        这要换成丁允行,多半借着话头顺杆往上爬,和文姬司主你来我往地寒暄一番。可惜魏离没这个口才,也没这个心情,她半点口水也不浪费,开门见山地问:“你是黄泉之主,还记得我当年是怎么入冥府的吗?”

        电话对面突然安静下来,似乎是这一出猝不及防,被质问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片刻后,文姬的声音重新响起,依旧是懒洋洋的没有骨头:“你来冥府三年都没想过要问当年的事,现在怎么突然转了性了?”

        魏离的回答十分直接:“以前不感兴趣,现在想知道了。”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响,魏离凭脑补就知道,大约是那女人嫌坐着不舒服,在铺了软垫的湘妃榻上半躺下:“你死于三年前,肉身一死,魂魄就到了黄泉。我只记得你当时心如死灰,压根不打算投胎,甘愿上诛魂台灰飞烟灭——是冥王一眼看中了你,觉得就这么让你魂飞魄散太可惜了,又恰好赶上人手不足,才把你调入冥府。”

        魏离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心如死灰”是个什么德行,颇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我自愿灰飞烟灭?为什么,三年前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文姬:“你死于一场爆炸,整个人尸骨无存。”

        魏离沉默片刻,不知是震惊还是若有所思,半晌又问道:“我为什么会死于爆炸?”

        文姬从发髻上拔下一枚金钗,轻轻敲击着茶几边缘,发出清脆的呼应声:“这我就不清楚了——冥府规矩,高阶鬼差在被冥王夺取三魂七魄的同时,她在生簿上的相应记录也被朱笔抹去,除了冥王,就算十殿阎罗也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魏离面无表情:“所以我没法查出当年发生了什么?”

        文姬轻笑了笑:“或者你直接去问冥王大人,要是她心情好,说不定会透漏一二。”

        魏离沉默了两秒钟,果断否决提议:“……那还是算了吧。”

        她正打算挂断电话,就听那头的文姬忽然叫住她:“魏离。”

        魏小姐猛地打了个哆嗦。

        文姬司主入冥府一千八百多年,看尽了人世更迭、沧桑变迁,只觉得世人的悲欢离合都像那戏本上的折子戏,演的人固然声嘶力竭、全情投入,看戏的人却不必太上心。

        正因如此,这女人对人对己都有几分游戏人间的意思,从不正经喊魏离名字,不是“小离子”就是“小阿离”,以至于冷不防听到自己大名从文姬司主嘴里冒出来,魏小姐整个人都不自在了。

        魏离:“还有什么事?”

        听筒里吱呀一声响,大约是这女人懒洋洋地倚进软枕里:“你的事我确实不清楚,可你救回来的那小子,我倒是知道一点底细,你想不想听?”

        魏离眼神蓦地凝聚,针尖一样锐利:“你说。”

        “此事事关冥界秘辛,我不方便透露太多,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文姬总是懒洋洋的声音稍稍正经了些,“此人在人间辗转轮回近百世,他的名字早已刻在诛魂台上,个中厉害,你应该清楚。”

        魏离失声低呼:“诛魂台?”

        但凡冥府鬼差,都对“诛魂台”三个字耳熟能详——正如人间有断头台,冥界亦有诛魂台,台上设天柱,贴有九九八十一道引雷神符,据说施刑时闪电瓢泼、天地变色,七七四十九日的紫霄神雷倾盆而下,被绑在天柱上的罪魂往往撑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已灰飞烟灭。

        其中有一种人,生而背负逆天大罪,名字早已刻在天柱之上,他的每一世都受尽人间疾苦,每一世都惨遭横祸、不得善终,而他辗转于人世间,孤苦一人便罢,若是动了凡尘之心,则他所爱之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身为大逆罪人,入轮回受罚遭劫,每一世都不得好死,谁若跟他走得太近,势必受其牵累。”文姬淡淡地说,“你现在明白了吗——你当年因何而死并不重要,从你认识他……不,准确的说,是从你为他动心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是这个下场。”

        魏离:“……”

        她耐着性子听黄泉之主绕七绕八说了一大篇,终于get到她的中心思想,这女人是怕她重蹈覆辙,拐着弯地来提醒她,别见了美色就冲昏脑袋,连冥府规矩、身家性命都抛到一边。

        “你放心,”她淡淡地说,“人鬼殊途,我再不懂事,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只是我不明白,他到底犯了什么罪过,怎么就在诛魂台上挂了号?”

        听筒对面半晌没声音,魏离稍一琢磨已经反应过来:“怎么,又是事涉天机,不方便透露?”

        文姬叹了口气:“阿离,此事在冥府典籍上早有记载,此人姓名也已刻在诛魂台上,别说是你,就是十殿阎罗也没法逆转因果,你既然什么也做不了,又何必苦苦刨根究底?”

        世间最无奈不过“因果”二字,因为明知结局,哪怕费尽心机、机关算尽,也逃不出那张无所不在的“网”,到头来,所有的辗转挣扎落在旁观者眼里,都像那戏台上的牵线木偶,因为无知无觉,所以格外可怜可悯。

        这一场无人知晓的谈话后,魏离接连郁闷了好几天——当然,魏鬼差跳出轮回外,前事不记、七情不存,这郁闷也郁闷得极为含蓄,要不是丁允行跟她混久了,对这女孩的一应表情十分熟悉,恐怕还看不出异样来。

        这天傍晚,眼瞅着办公室里一干人等走得差不多,丁允行还特意走到门口左右张张望一番,确认四下无人,掉头三步并两步凑到魏离面前,低声问道:“喂,你这两天怎么了,看着没精打采的?你那天后来和阿止把话都说清楚了?”

        魏离斜睨了他一眼:“说什么?”

        丁允行拖了张椅子在她跟前坐下:“那个……我不是故意打探你们两个的八卦啊,不过你看啊,你们俩原本是一生一死,可现在阴差阳错,非但重新遇见,还住到一个屋檐下,说明你俩还是有缘分的。既然如此,你俩之前有什么误会,趁早解释清楚,免得……”

        魏离忽然打断他:“免得什么?”

        或许是她脸色太淡、语气太冷,丁允行嘎嘣一下,把到了嘴边的“夜长梦多”四个字又咽回去。

        他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离,你是不是不肯原谅他啊?”

        魏离琢磨了一下,觉得有这么个事儿精在旁边不停打岔,这份报告今晚是怎么也赶不出来了,索性保存文档,痛快关机。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她淡淡地说,“身入冥府等于重活一世,之前的事既然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丁允行做梦也没想到这抬腿踹门、抬手拆房的女人会说出这么佛系的台词,看着她的眼神登时一路奔向惊悚去了,活像看到一头会跳舞的猪。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小声嘀咕道:“你想让它过去,可人家未必这么想……我敢跟你拍胸口保证,只要你对他勾勾小指头,他一定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拜倒在你的牛仔裤下。”

        魏离:“……”

        魏姑娘仰天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了。

        丁允行抓耳挠腮一阵,犹自不甘心:“欸,你真不想跟他破镜重圆?说实话,这位闻警官虽说比我还差了那么一丢丢,可从人品到相貌都没得说,这么好的货色,你要是不趁机抓紧,过了这村可就没……”

        魏离一抬手,丁允行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魏小姐丢出的“暗器”——写字笔擦着他头皮而过,“嗖”一下钉进墙壁缝隙里。

        丁允行扭头看了一眼,那笔杆兀自颤动不休,他咕咚吞了口口水,突然觉得头皮有点发凉。

        他颤巍巍地转过头,却见魏小姐脸上仍旧无喜无怒,淡淡地说:“他再好又有什么用?我和他终归是……人鬼殊途。”

        丁允行猛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狗血言情剧里女主声泪俱下、长篇累牍地背上一大段台词,也不如“人鬼殊途”四个字来得让人哑口无言。

        就如一桶冰水浇下,从头到脚都是深入骨血的冰寒绝望。

        没等他缓过劲,就见魏离“啪”一下合上笔记本:“既然你没别的事做了,正好,咱俩来交换下手头情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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