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西洋馆

　　

　　十月份对于天津而言是一年当中少有的最惬意的月份，这个时候的天气既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更少有降雨，气温十分适宜。天津的老少爷们儿姑娘夫人更愿意在这个时节出来，富贵人家和文人骚客便是出游，而普通百姓之家则更愿意去各种庙会赶集，一方面图个热闹，另外一方面也是购买布匹之类为做冬装过年。

　　“听说没有，西洋馆又出了个新玩意儿！”热闹的茶楼中，一群茶客一边悠闲的喝茶听曲儿，一边与熟人热切的打着招呼闲聊最近遇到的新奇事儿。

　　若说最近天津卫街头巷尾的老百姓最有兴趣的谈资便是“西洋馆。”刚刚出现不过才一个多月，里面展出的种种西洋玩意儿着实吸引了老百姓们好奇的目光。这也是王伯良宣传方面的重要举措，开平煤矿的铁路已经铺设完毕，铁轨上跑得是马拉火车——从台湾运来的机车因为缺乏维护损坏的极为严重，在运抵天津的时候王伯良就抽空看了一眼根本无法修复，英国工程师金达也随后仔细检查了一番，不过他还是把这个火车头运送到了开平煤矿。

　　王伯良心中非常清楚，唐胥铁路的“龙号机车”是用废1日零件拼凑的，金达这么做未尝不是在重复历史，只是具体细节他并不知晓而已。不过不管怎么样，唐胥铁路上的马拉火车势必会变成真正的火车，李鸿章的意志是不可阻挡的，而王伯良也厌倦了延续几十年的铁路问题争议，他要从中以自己的方式来推动此事早日达成——西洋馆便是他宣传西方工业科技成就而设立的，他在距离北洋武备学堂不远的地方专门购下了一座宅子，经过简单修缮之后便为西洋馆所用，里面陈设了大量的照片和实物，甚至还有一个氢气球在天气允许的情况下免费载人升空。

　　一个读书人装束的青年用非常重的南方口音笑着说道：“是火车吧？虽然不是真的火车却也做的惟妙惟肖，若非只是一个模型还真以为是火车了……”

　　“这位爷莫不成还真见过火车？”

　　书生听后脸上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神色说道：“在下不仅见过还坐过火车哩！前些年上海那边洋人铺了条小铁路，在下就是那时坐过两回，火车行驶速度之快就如同那个模型上所见一般，山川河流不过是等闲功夫而已……”

　　在詹天佑的主持下，铁路系统模型的一些零部件从洋商手中买到之后很快便全部制作出来，在一个面积五六平米的沙盘上，一列火车拉着货车和客车厢飞速行驶，沙盘上面只要与火车相关的内容无一不具备，整个模型制作的异常精美，若非考虑尺寸就如同真的火车一般，甚至还有专人在旁边拉响汽笛。

　　西洋馆这个创意还是来自欧阳庚，王伯良将自己想要宣传西方工业文明的想法冇与詹天佑和欧阳庚谈过之后，欧阳庚提出不如建立一所如同世界博览会那样的展览馆——他们这些留美幼童都参加过1876年在费城举办的世博会，当时他们还受到了美国总统格兰特的接见，这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显然王伯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资本也没有必要建立一所实物博览馆，里面最多展品还是照片和小模型。

　　最开始的时候欧阳庚甚至还提出在街上散发广告来招揽参观百姓，不过王伯良祭出氢气球这个大杀器直接秒杀了广告——当氢气球飘荡在鼓楼附近的上空时，在街市上引起了一片轰动。中冇国人千百年来最大的特点便是爱看热闹，围观自然是少不了的。

　　氢气球下面的大竹斗可以乘坐五人，除了两个负责操纵和维持安全的两个人之外，还可以乘坐三人。王伯良当众宣布在未来的两个月内普通百姓可以免费乘坐氢气球升空，日后再想升空便会要收取一定的费用。在天空中飞翔是人类共同的梦想，在这点上即便是保守的清国人内心中也希望自己如同神仙一般腾云驾雾，即便对氢气球还是有些畏惧，但是人群中总会有几个胆大的，在经历升空后乘坐的百姓感受已经语无伦次，后面接下来的自然是汹涌而来的尝鲜者。

　　有了氢气球作为招牌，使得这个原本名叫“西洋博览馆”的宅子成为人流涌动的场所，而因为展出的东西都是西洋玩意便被人称为“西洋馆”。铁路模型虽然早就做了出来，而且做了不止一套，不过王伯良一直按住没有公开展览，在西洋馆人气积累到一定程度，来参观的人对照片上的内容有了一定了解之后，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公开展示了这个巨冇大的铁路系统模型。

　　事实上王伯良不仅做了模型，并且还向德国工厂订购了一个真正的火车头——在几天前他得知开平煤矿的铁路上真的用“马车铁路”来解决问题时，他在归国之后头一次失眠了。尽管心里有着充分的准备，也知道马拉火车的意义并非全是贬义，但想到以现在的技术都已经出现电气化铁路了，他心中就极为不平衡。

　　一方面王伯良觉得即便金达技术再好，就算将那个机车修理好所能提供的动力也是极为有限，而且将煤炭运输寄托在这么一个稳定性很难说的机车上也是很不靠谱，他买来机车也是为了那个“龙号机车”运行后政治方面没有太大风波的情况下直接以这个机车替代；二来则是用真正的火车头来让百姓真正接触铁路，仅靠模型来推广知识还是不够的，有了真正的火车头让大家近距离的亲自接触这一“新事物”才能更好的消除火车给百姓带来的“恐惧感”。

　　自从西洋馆里面展出了火车模型之后，来看火车模型的人一点也不比在氢气球旁边看热闹的人少。人们往往是图个热闹，尤其是小孩子更是喜欢在沙盘上飞奔的小火车模型，而王伯良也根据这个情况适时的推出了火车模型玩具——一个木雕的小火车，有会动的轮子也有不会动的，价格也不贵只需两三文钱。王伯良就是希望通过这样的展示来推广火车，除了宣传火车的便利之外，更鼓吹火车可以创造新的饭碗。

　　不过王伯良的宣传推广活动只是在天津这边引起了一阵波澜，远未达到他所期望的那样时，开平煤矿的唐胥铁路上“龙号机车”正式开始运行了——这个消息是杨瑾臣小心翼翼的通知自己的，随后周馥也与他讨论一番。

　　他们都知道这个火车的秘密是不会被隐藏多久的，杨瑾臣关心的是王伯良的巨额投资会不会因为火车而受到牵连，周馥则是瞪大了眼睛观察着朝野对此的风评。王伯良设立西洋馆的事情早就与周馥沟通过，对此他是非常赞同的，也知道王伯良此举直接指向铁路为其造势，但这个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开平煤矿的洋人工程师居然真的修复了那个小火车头，此时王伯良在海外订购真正的火车头还在海上飘着呢。

　　“心田，前几天有人上书弹劾你在天津这里开西洋馆，更有火车、氢气球以妖言惑众……”周馥拧着眉头说道。

　　说起来周馥觉得这个西洋博览馆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由冇于展出的主要是照片和模型花费也不高，倒也让民众和最底层的读书人对泰西各国的工业、军事有个比较直观的认识，尤其是对推广铁路更有意义。周馥当初支持这一场馆的建设也是看重了其中的教育意义，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西洋馆居然也会引来朝廷言官的弹劾。算起来王伯良这个正营帮带外加武备学堂总办其实都是差遣，在官场上根本就是不入流，就这样的小爬虫也会被人弹劾，真是让周馥感到有些无语了……

　　“就学生这样还有人弹劾？”王伯良听后极为惊讶，随即笑了笑说道：“这倒也没有什么，反正过不了多长时间也是要被弹劾的，早晚都一样！不过他们此时跳出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以学生妖言惑众来对中堂大人指手画脚吧？”

　　周馥摇了摇头：“他们只是借你的由头意在中堂，更是主张将你们这些尚在花旗国学习的幼童全部撤回，当然也要撤销你的差遣，夺去功名严加看管……”

　　“官场上向来都是如此，言官的弹劾若是语不惊人也就对不起他们吃饭的秃笔了……”王伯良冷冷的笑着，弹劾的罪名很严重，不过他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反正人家的目标是李鸿章，自己这个分量还不足以上这个台面。

　　就王伯良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价值，还有与周馥的特殊关系，王伯良相信再怎么着他的分量也要比唐廷枢要重一些，甚至是有过之无不及，李鸿章是不会牺牲掉他来换取自己的平安的——在目前这个局面下，老李就算用弃子战术也是不能够摆脱言官的纠缠，牺牲他除了换取怨愤之外一点意义都没有，老李是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的。

　　周馥意味深长的说道：“弹劾你的是刘云生，只不过他的折子暂时被淹了……”

　　刘云生便是刘锡鸿，当年随同郭嵩焘出使英吉利帝国的副使，后来因为郭刘之争被朝廷各打五十大板同时召回国内。“淹折子”是官场上的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术语，有点类似“留中不发”的味道，被淹的折子是到不了皇帝或是慈禧太后的手中的，不过要是写折子的人实力强大光凭淹折子显然是不够的。刘锡鸿不过是一光禄寺少卿，自然没有这等力量，只是他去年写的那份《仿造西洋火车无利多害折》让他保守派阵营中获得了不小的名气，大有东山再起的意思。

　　“学生省的，只是这刘云生终究还是个祸害，自出使西洋归来之后向来以攻击洋务为己任，其折子多是虚无捏造之事。老师不说，学生也要打算过段时间来给这个老匹夫一个教训的……”王伯良笑着说道。

　　周馥听后有些惊奇，刘锡鸿地位虽然不高但却是言官又无实职放任，这样的人最是难以对付，想要给言官一个教训除非是直接打通掌握最高权力的那几个人的门路，就算是李鸿章对此也是颇为棘手，否则老李也不会浑身上下被人贴满弹章毁誉满身了。

　　“学生看过最近唐景星写得开平煤矿通报，言及采煤每两千斤合西制一吨的本钱是二两七钱，从开平陆路运送到芦台，再由芦台将煤炭装船运到天津卸船，如此一来便是三两二钱，再加上诸如税金之类的杂费这本钱便在六两四钱上下，而天津本地销售的洋煤远低于此价……学生敢问，诸如刘云生之辈是不是在八大胡同中收了洋人的银子？如此卖力抵制火车言及‘不可行者八，无利者八，有害者九’，连做饭都要靠洋煤，若说他没收了洋人的好处，谁会信呢？！”

　　王伯良目光闪烁的看着周馥，周馥脸上先是一愣，后世‘惊异，倒是格外的精彩。。以刘锡鸿这等老派作风，若说他收别人的银子这绝对是没有问题的，但若收洋人的银子怕是没人信。不过开平煤矿所产之煤炭首要便是供应北洋，然后再天津，视其条件供应上海…，

　　不管供应到何方，开平煤与洋煤是天然的对手，不知道有多少洋煤商人正盯着开平煤矿的一举一动，以开平煤炭开采不过才不到三两的成本而言，一旦用铁路运输到天津，洋煤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被挤出天津那是定局。

　　在这样的背景下，周馥略微思量一下便可知王伯良打的是什么算盘，官场上的手段层出不穷，说实话王伯良这个造谣生事的计策真的是很直白，但是这件事已经不单纯的是政治和原先预想降低煤炭成本的经济问题了，开平煤矿将会成为中外资本角逐的新战场——洋煤的背后除了有洋商利益之外，在清国的销售途径也有华商的利益，不过开平煤炭亦有上海新兴民族资本的背后支持，更有北洋海防的军事因素，孰高孰低一望便知。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创世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豌豆荚吧@聊天女仆萌萌@神兽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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