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臣女
“姑娘喜欢什么只管开口。”衡宁正研着抄写佛经要用的松香墨,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并不像是随口家常,倒是一时想不起这话的由头,略思索了片刻,“宫中什么都不缺,我若再挑拣,免不得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了。”
“东西是不缺,那人呢?”太后低垂着眉,用护甲将细碎的已白了许多的发丝拢到耳后,小心问道。
衡宁也不看她,“你还记得?”
“这些年我虽不像姑娘青春常在,可还没有老糊涂,我记事记得早,那时候很少见到摄政王,可那样的模样还是能忆起来几分的。”此刻太后坐在软榻上,也不敢像从前一般斜歪着,勉强坐直了身子,看着还在慢慢研磨的衡宁,嗫嚅着说道。
“他……”
衡宁挑了挑眉,丹唇微起,“太后,说出来的话就收不回去了。”
这个深宫中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的老妇人此刻被说的脸色煞白,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威严,毕竟这里的二人心里都清楚,这偌大的皇宫真正的女主人从来就不是她。
“是……”
和喜快步走了进来,把室内原有的一丝丝隐秘和剑拔弩张的氛围冲淡,“太后大喜,咱们二十一阿哥出生了。”
太后听了勉强笑了出来,“这确实是喜事,皇帝那里可知道了?”将刚才的对话抛开,笑着对衡宁说道,“这么些年总算又盼来了一个,还不知该怎么赏呢!”
衡宁放下手中的物什,面色温和,“臣女觉得该怎么赏赐按照规矩来总是不会错的,皇上那里只怕是要多多封赏,太后宫中多添几样上好的也就是了。”正说着,寿康宫中豢养的一只黑白相间的波斯猫博西勒瞪着碧水蓝的眼珠子在衡宁脚旁张着嘴低低吼了两声,衡宁瞥了它一眼,眉间微皱。
同和喜一道进来的白素连忙上前,将博西勒抱在怀中。
太后见状忙道,“姑娘最是怕猫,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别让博西勒和达春靠近了姑娘,若是吓着了,谁也担待不起!”
和喜并众人答应着,却私底下又打量了衡宁几眼,见她并未受惊的样子,只是方才紧皱的眉已经松开,自这位博尔济吉特家的小姐入宫,寿康宫的各种规矩都或多或少的变了,连带着太后都不像往常那般行事,似乎带了几分小心似的,从前太后最爱这两只番邦进贡来的波斯猫,这会倒为着这位主儿不让这两只猫靠近大殿,若不是前些日子说起,这位姑娘又说无碍,只怕这猫是必定要被撵出寿康宫的,这般样子,倒让和喜觉得太后与衡宁的辈分倒了过来,当事的二人却觉得理所应当。
“高氏好福气,若是从前皇上子嗣还少的时候,我倒是羡慕,现在,阿哥们多一个少一个实在不算什么。只怕皇上那里欢喜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德妃的身上还盖着御寒的小被子,坐在暖榻上,冷冷地扫了一眼贤嫔,见她扶着腰不言语,便也不再说什么,倒是身边的贴身宫女彩明接着说道,“谁不知道,满宫里那么多阿哥,只有咱们十四阿哥出生的时候皇上是最欢喜的,奴才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太皇太后仙去,皇上哭的什么似的,咱们十四阿哥像是要安慰皇上一样,赶着就出生了,皇上当时可是没顾上祖宗抱孙不抱子的规矩,抱着咱们十四阿哥跪在太皇太后灵前,父子两个扶持着过来的,这么些个阿哥,有谁比得上?”
贾元春脸上青白一阵,连忙小声道,“这宫里头阿哥已有不少,若是臣妾为皇上生下一个小公主就是臣妾的造化了。”
德妃微微笑着,眼角露出些许遮掩不住的细纹,面上的妆容虽然不重,可是嘴上的胭脂涂得却有些多了,以致笑时略显僵硬,“你能这样想很是,皇上的女儿们命都不算好,温宪若不是有本宫这个额娘哪里来现在的安生日子过?只怕早早就嫁到番邦,和容妃的那个丫头一般了。”
她歪在炕上倒是暖和,可怜贾元春却是坐在硬凳上,冷不丁撞上德妃今日心情不好,满腹的委屈也不敢表露,担心像上回那般,衡宁在永和宫用膳后,德妃特特将她叫来又训斥了一番,阖宫上下称赞的贤德妃,私下里却是这般模样,难怪亲生儿子都不愿认她。
“哟!妹妹,这是怎么了?贤嫔有着身孕,蜷在这么小一个凳子上,也不怕屈着!”未闻其人先闻其身,德妃抬眼一看,便是绛紫洒金的衣裳在自己眼前晃荡,来人抿着嘴要笑不笑,“哎,咱们十四阿哥的事不顺,可也不该委屈了贤嫔不是?”
德妃收拾了一下脸色,笑道,“宜妃姐姐说笑了,老十四哪有什么不顺的?”
“难不成现下外头传的都是假的?说咱们十四阿哥上赶着去求克什图家的大姑娘,结果人家不答应,这会子宫里头可都知道了。”宜妃上挑的双眼原本带着几分惑人的魅色,此刻笑意慢慢,却全是冷意。凭什么这好的都该叫你的儿子占去,便是我没有,也绝不会叫你得了去,“前阵子,姐姐我还念叨着,若是妹妹没那个意思了,不如我去探探口风,这老九家的侧福晋位子可是空了好久了,虽说是侧福晋,可也是正经八百要记上玉蝶的,这会还有什么好说的?连十四阿哥嫡福晋的位子都不要,还能瞧上咱们么!”
听了这话,德妃不觉气了个倒仰,面上仍维持道,“姐姐说笑了,这都是那些个爱嚼舌根的人胡沁的,妹妹还没有正经问过这事,怎么就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只怕有心人见不得老十四娶一个可心的福晋罢了。”
这话一说出口,宜妃冷哼一声,眼珠微动,复又笑道,“说到底这事咱们还能去寿康宫问么?不如直接去求了皇上,岂不便宜?这事若是定下了,那么可要早早地开始准备了。”
德妃本就气恼,这么一听竟觉得皇帝就算再怎样喜欢那个丫头,却是看在皇太后的面上,不过是个大臣家的女儿,不算什么,再说,皇帝若是喜欢,反而好说,“多谢姐姐提醒了,妹妹一时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险些耽误了,这宫里的风言风语来得快,散的也快,若是皇上的旨意下了,谁还能说什么呢!”
瞧她一时冲昏了头,宜妃暗自握紧了十指,心中冷笑道,“你若是瞧见了我瞧见的,只怕就不敢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大臣女儿看待了,活该你乌雅氏贪心不足,又怪得了谁呢?”
原来那日,衡宁被皇帝留在西暖阁,二人谈起太子废立之事,因着李德全不明就里,只当是皇帝一时兴起想要和小辈说笑,并未着紧叫人守着,宜妃当日端着食盒要见皇帝,正巧李德全不在,宜妃塞了一只荷包给值守的太监,便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乾清宫内,原本想着给皇帝一个意外之喜,却不料听见二人如此交谈,宜妃错眼看去,皇帝竟是低垂着头与衡宁这般交谈,心下大震,稳了好一会儿,才又出去,离去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小太监们不要说起自己来过,这才避开一遭。
“妹妹想的很是,不过是一个大臣家的女儿,纵然品级高些,可还是个奴才,又有什么不敢得罪的呢!”
这一句话无异于给德妃的心火上添了一把干柴,贤嫔与德妃相处最久,见德妃已是稳不住面上,知道她是气极,连忙借着由头出去,留下这后宫中的两尊大佛斗法。
出去时正巧撞上温宪公主,温宪见她面色难看,停下脚步,问道,“贤嫔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不曾,臣妾只是有些乏累,里头宜妃娘娘正和德主子说着话呢!臣妾便先出来了。”贤嫔鬓角上一片薄汗的模样确实不好,温宪又是女儿家不好过多相问,又思量着宜妃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自己去了只怕被打趣,也没个意思,便也欲带了宫女们回到自己的寝殿,却不料自己的额娘被人说动,却是要去做那当靶子使的活计。
刚刚转身,便瞧见自己的四哥走了过来,这才想起,前几日胤禛递了牌子进来,说是要来请安,心中紧张,僵着身子行礼道,“温宪请四哥的安。”
胤禛略略抬手,面上挂着一个勉强可以称为微笑的神色,“我听闻你前几日病了,要好好将养着,额娘可在?”
温宪自小没有与自己的四哥多做交流,有因着德妃不喜这个儿子,自己深受影响,加上胤禛总是冷着一副脸色,越发不亲近,像这会儿一番对话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额娘在殿里,宜妃娘娘也在,这会子四哥进去也无妨,都是长辈。”斟酌着每一个字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全然没了那份在十四面前作威作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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