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梅酒

　　

　　寿康宫里纵使在春分时节，为着太后的身体，也是终日烧着地龙，衡宁自那日在永和宫与温宪带着三分玩笑的交谈，便不愿出门，把头发编好，只带了一小朵纱质宫花，穿着简单的家常衣服，外头罩着坎肩待在里间，不想，这一日孟佳氏又递牌进宫给太后请安，在外头说了几句话，听说她身子不爽利，便打帘进来问候。

　　身上穿戴不似寻常命妇，发髻上佩的应是太后刚刚赏赐下来的如意合和玉簪，孟佳氏进来时还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根簪子，扶住就要行礼的衡宁，笑道，“老祖宗说你不愿出门的，我便上赶着来打搅了。”

　　衡宁让了座，笑道，“哪里是臣女不愿意出门，是怕臣女笨嘴拙舌的，若是惹恼了众位娘娘，那可就是罪过了。”

　　孟佳氏笑容略减，流露出一丝感伤，“是了，宫里再好，也不如家里自在，你大嫂托我转告你，在宫里务必事事小心，保全自身，再过几日，你阿玛便上折子接你回去。”见衡宁微笑答应，只又感叹道，“你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可是待在寿康宫里终究是劳神劳心的差事，纵使是我……罢了……”

　　衡宁碍于淑云的缘故，反要劝慰，“福晋如今深得太后娘娘欢心的，又有裕亲王府的照应，简在帝心，只要规矩到了，谁敢多说？”

　　“是啊，女子总是要依靠夫家的，那你呢……”孟佳氏话锋一转，眼神中带着几分试探，“前些日子听说，德妃娘娘很是疼你，她想的，你可……中意？”

　　衡宁并未瞧着孟佳氏，正巧外头宫女进来奉上茶，接过放在孟佳氏面前，“是德妃娘娘的意思？”

　　“德妃娘娘使了她娘家人去你家里头探问，你阿玛倒是没话说，怕也是同意的，只是最后你大哥送人家出了门，话也不说清，后来，你嫂子到王府瞧我，说是家里头都说要问过你的意思再决定的。”

　　“我听闻，在乾清宫，你与十四阿哥是见过的，若你也有这个意思，不如让我回个话，也算我没白跑一趟。”孟佳氏握住衡宁的手，正欲再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和喜的声音，“福晋，主子叫您呢！”

　　孟佳氏连忙应道，“姑姑稍候，臣妾这就去。”临走前还不忘说，“姑娘可要好好想想。”

　　掀开帘的一瞬间，只见到和喜眼带笑意，迎着孟佳氏，暗地递给衡宁一个安慰的神色，衡宁当然明白这其中关窍，含笑点头。

　　半晌，和喜进来行礼道，“十四爷到寿康宫来给老祖宗请安，还请姑娘就待在这里，不要随意出去走动，福晋已经出宫去了，走时还叫奴婢给姑娘带句话，说是姑娘家里一切都好。”

　　衡宁微笑道，“话说到一半，我当为何这样着急，还要谢谢嬷嬷带话。”

　　和喜毕竟岁数大了，站着说了片刻闲话，便显得有些疲累，衡宁连忙叫宫女扶她坐下休息，让她另叫人到前头伺候着。

　　喝了一口热茶，和喜渐渐缓了下来，笑道，“十四阿哥很少到咱们寿康宫来的，主子常说，也不是不孝顺的孩子，就是性子太闹，怎喜欢咱们宫里头的暮气，这回，姑娘住在寿康宫里头，可不是有了朝气了。”

　　见衡宁淡笑不曾言语，面上倒看不出生气的颜色，也不见寻常女子的娇羞，和喜心里暗自称道，继续说，“当日十四阿哥出生的时候，先头孝庄文皇后刚刚走了，十四阿哥自生下来，眼角处就缀这一颗极浅的泪痣，为着这个缘故，主子爷很是疼爱，直到十六岁的时候，还一直没有让十四阿哥出宫开府建牙，这么多的阿哥里头，就只这一个了……”

　　衡宁眉间微蹙，心里头却是信了几分，还未及多想，语气便不由自主地柔了下来，“这是好缘分……”

　　正说话间，外头宫女捧着一个洒金漆六格盘子上头托着翡翠连盖碗进来道，“这是十四阿哥进给太后娘娘的春梅酒，太后尝了说好，叫姑娘也尝尝。”

　　衡宁屈身谢过，和喜忙接了过来，放在圆桌上，“这东西不醉人，现在还冷着，喝下肚，只保管身上暖烘烘的，十四阿哥可是有孝心了。”

　　又问那个宫女道，“十四阿哥已经走了？”

　　“回嬷嬷的话，十四爷原是说几句话就要走的，被太后娘娘留下，怕是要用过午膳再去永和宫了。”

　　和喜瞧着衡宁心里猜到了几分缘故，还是像平常一样笑道，“既如此，奴婢就不与姑娘再闲话，还要去小厨房里盯着，想必太后今日也是格外高兴的。”

　　衡宁便扶着她走出里间，只送到九开落地屏风后头才又回了屋子里，瞧着碗中晶莹剔透的春梅酒，想起十四的眉眼，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

　　年年芳信负红梅，江畔垂垂又欲开。

　　正晌午的时候，衡宁听得外头热闹，也不在意。她在宫中只是客，没有一定的份例，只叫厨房弄了点开胃的小菜，熬了栗子粳米粥慢慢吃着，方用了几口，和喜走进来行礼道，“太后猜的果然不错，姑娘对自己总是不上心，只吃这些哪行呢？”一边推着衡宁往外头走，绕过抱厦，笑道“主子，奴婢把姑娘带来了。”

　　衡宁被她带来，有些措手不及，还未认清人脸，便福身道，“臣女请太后娘娘的安，请十四阿哥的安。”

　　“快快起来，就坐在哀家身边，你这孩子就是礼数太多，在这寿康宫还不是像在家里头一样！快扶姑娘过来。”太后见衡宁行礼，心里头便老大不自在，忙连声叫人扶起来，待她坐定，脸色方稍稍好转。

　　一旁的十四显得有些许紧张，放下筷著，“姑娘安好。”

　　衡宁心里也是微微窘迫，又问了一声好，“十四阿哥安好。”

　　太后笑意满满，对十四嗔怪道，“行啦，你们两个就别这样问来问去的了，是你关心姑娘，叫人家出来正经用些膳食，这会子这样问安，她拘束着，还能吃着些什么呢？”

　　十四触及衡宁低垂的脸庞，几绺碎发若有若无地扫在额上，正愣神，听了这话忙道，“是，是孙儿想的不周到，还请姑娘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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