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叶馨第二天起得很早，脑袋昏昏沉沉的，可是没法儿再睡着了。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似乎变成了他人手里的某件工具，总在被人将她抛给需要使用她的人，而她什么都得不到，连控制自己逃跑的权利都没有。
这种过于压抑的感觉，在梦里不断施加在叶馨身上，让她喘不过气。
醒过来后，这种窒息的感觉少了很多，可还是让她倍感难受。
叶馨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刚过七点，出门上班都嫌早的时间，更别说现在是休息日。她揉揉额角，缓慢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边喝一边放空。
没有人会时刻做好被当成傀儡和工具的准备，也没有人不会为这种事感到难过。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多虑。
只要不再去想，已经发生的事情，总会变成没发生过。
手机在床头柜上作响，听着是有人打电话来。叶馨以为是陆氏的司机，心想这也来得太早了。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是她爸打来的。
叶馨随手给手机按了个扩音放在桌上，又放了水在旁边才坐到椅子上，懒洋洋的：“爸，怎么啦？”
“你起了啊？”叶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易察觉的心虚，叶馨大约听出来了，又问了一遍：“起了，怎么啦？”
“你洗漱一下，穿得正式点，然后去市殡仪馆。”叶父避重就轻，只说去殡仪馆，不说是谁没了，也不说到底为什么去。
叶馨有种不详的预感，甚至在第一时刻就想到了自己的爷爷，可是人要是有什么事，护工一定会打电话给她，再不济家里人也会打电话和她说的。
而不是直接叫她去殡仪馆。
“爸，谁没了？去殡仪馆干什么？”叶馨不愿意往最糟的方向去猜。
而她最后的希望被打了个稀碎，叶父越来越心虚，是极为对不起她的语气：“你爷爷走了。”
“什么叫我爷爷走了？”叶馨的预感成真，可打心底不接受：“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前两天的事，你爷爷不行了，我们来的时候他嘱咐我们不要和你说，担心影响你工作。”叶父叹了口气，叶母在旁边一把夺过电话：“你爹那个姐姐，还有那个哥哥，他们忙着想从你爷爷那里分遗产，你爹连个屁都不敢放。”
“还好你提前叫你爷爷立了遗嘱，不然就他们俩那个殷勤样，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分走。”
叶馨不想听这些老生常谈，她的大姑和小叔向来这样，有事的时候不愿意负责，好事来了反而都是他们的功劳。
“你们就都没想着给我打一个电话吗？要到人火化了才告诉我？”她拿起电话，凑近了话筒大声地问：“你们就没有人想着告诉我一声吗？”
叶母沉默了两秒：“那天你不是在办什么拍卖会，说是挺要紧的事情，我们确实担心影响你状态才没有说。”
“后来又想着你要上班，这才在周末和你说。”
“是是，我们不是故意不和你说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叶馨的脑袋里冲上一股无名火，可她无法冲着父母发泄，她爹死了爹，比她更难过，家里人还要闹遗产分配，抢那点儿钱。
老人的后事要如何处理，这几个关系向来不和的近亲关系要怎么处理，这些事全被她父母自己咽在肚子里。
她没理由去责备他们。
叶馨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坐在云端上，一丁点儿实感都没有，火气熏得脑仁儿发疼。
“可是你们应该和我说的。”她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会说那一句话：“你们真的应该和我说的。”
“工作怎么可以比亲人离世更重要？”
叶母说不出下次我一定和你说这种话，下次这种事到来，去世的也许就是自己，她要说什么保证？
“……你爷爷定的今天的头炉，你收拾好了就来殡仪馆吧。”
叶馨只讷讷地回了个字：“好。”
挂了电话，她迅速起身去洗漱，找衣服换上，又画了个简单的妆。她的整个身体在按照指令行事，大脑却空空如也。
化妆到一半，叶馨又忽然想起了之前帮爷爷请的律师，打了个电话给对方，内容简明扼要。叶老爷子今天火化下葬，人已经没了，之后的事情就按照他生前和律师嘱托的安排来。
其实叶馨也不知道自家爷爷遗嘱写的什么，更不知道老人嘱托的是什么时候公开遗嘱内容，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打电话通知律师，全权交给律师。
打过电话后，叶馨把妆化完，又想起来今天陆家会叫司机把礼物送到，正准备拨通陆昱的电话说一声，却接到了陆氏司机的电话，说是车在楼下，现在搬东西方便吗。
叶馨看了一眼，时间来不及，叹了口气，和司机打商量，说她现在有急事，能不能明天再来。
这个司机和叶馨认识很久了，几乎是看着叶馨和陆桥长大的，从二十几岁给陆家开车开到现在四十几岁，陆昱他都当儿子看。他一听就听出来叶馨语气不对，追问之下才知道是叶老爷子没了，叶馨现在要去市殡仪馆。
这头司机立刻拍板叫叶馨上车，别打车了。
叶馨考虑了两秒，立刻答应下来，拿了爷爷给的信放进包里，然后急匆匆地下楼。
这次陆氏派来的是辆宾利，是陆昱专门用来拉货的车，不坐人。叶馨坐在副驾驶，车后座上还坐着几个年轻人，都是来帮忙搬东西。
叶馨和他们道歉：“不好意思啊，还让你们白跑一趟。”
领头的小年轻挺爽朗：“带薪摸鱼，我们还要谢谢叶小姐呢，哪儿来的不好意思？该是我们占便宜了和你说谢谢。”
司机骂他：“油嘴滑舌，少说两句。”
末了中年男人又补上一句：“你们先别说话，我现在打电话和陆总说一声。”
由于是开着车，打电话只能开扩音，陆昱颇具年代感的手机彩铃在车里不断回荡。
“请你不要到处抠抠，用力到处扣扣，”
“花掉所有抠抠，钱买不到绝活～”
叶馨和司机早听习惯了，难为后座四个小年轻，憋笑也不是，不憋笑也不是。
最后只好言不由衷地感叹一句：“原来咱们陆总还是个潮男。”
潮男，这词也够有年代感的。
叶馨咳嗽了一声，装作自己没笑。
正说话间，陆昱把电话接起来了：“喂，梁叔，东西给小是送到了？”
梁叔打了个变道灯：“没，小……叶小姐的爷爷去世了，她现在要去市殡仪馆，我们在送她的路上，礼物还在后备箱。”
陆昱沉默了两秒，意识到梁叔开的扩音，最终只说了一句：“叶馨，节哀。”
叶馨愣了愣，她这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和自己说“节哀”，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回答。
陆昱看她没说话，知道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想了想补上一句：“梁叔，一会儿以陆家的名义送个花圈，然后随份钱。”
叶馨张张嘴，只吐出一句：“花圈就行了，钱不必了。”
几个小年轻在后面大气不敢出，之前只知道叶馨有事要搭车，不知道这是死了亲属去殡仪馆，怪不得梁叔叫他们少说两句。
拿人家去参加葬礼的事，说给自己摸鱼和占便宜的机会。
小青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
陆昱“嗯”了一声：“梁叔，那你今天就和小张几个留着待命吧，晚上把叶馨送到家，礼物拿上去了再走。”
梁叔应了一句，叶馨又和陆昱说了两句，这才算完。
挂了电话，小青年颇不好意思：“叶小姐，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这是去送你爷爷的。”
叶馨摆摆手：“不知者无罪嘛，没事的。况且你们今天跟着我，估计也挺无聊的。”
梁叔一路油门加火花地朝市殡仪馆去，叶馨和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一会儿就到了殡仪馆。
梁叔把人送到，又领着人浩浩荡荡去买花圈，说是要买个大的，隆重的，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叶馨到了殡仪馆的等候厅，一眼看见自己的小叔伸出手和陆桥虚握了握手，习惯性地满脸堆笑：“小陆，就拜托你了，把老爷子画得精神点。”
那手是轻飘飘握住随即松开的，紧接着在裤子上狠狠地抹了又抹，丝毫不在意对方还站在自己面前。
叶馨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心里有些悲哀。
刚刚陆昱和梁叔还在说要为她爷爷买个隆重的大花圈，这边陆桥却被自己家里的人冒犯。
多可笑。
叶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隔开自家小叔，牢牢握住陆桥的手艰难地笑起来：“我为我叔叔的失礼向你道歉。”
“真的，真的，拜托了。刚刚冒犯你了，希望不会影响你工作的心情。”
这是二十几年来，两人第一次以入殓师和死者家属的身份相见。
陆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青梅，想起不久前，叶馨在商场拉着他的手说：“我替他们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你千万不要伤心，好不好？”
而现在，叶馨在帮自己的家人和自己道歉，她说冒犯你了，希望不会影响你工作的心情。
陆桥听过叶馨和自己说过许多抱歉。抱歉路上堵车、哎呀我错了，没买你的奶茶、我忘了写作业，抱歉抱歉，借我抄抄。
都是很小很小的事，唯独这次不同。
他抬起另一只手慢慢拢住叶馨那只对他来说很小很软的手，他说：“我没关系的。”
“只是我希望你不要伤心，好不好？”
叶馨鼻头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叶馨？”
她身后却有人在叫她。
叶馨回过头，有人穿着繁复的婚纱朝她走来，拎着裙摆小心翼翼。
她问：“叶馨，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是黎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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