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路无涯假寐的合上眼,戚梧桐俯在他怀中,侧着脸望着庙门,几条人影鱼贯而入。
一女子道,“真是晦气。听说在我们后头的那群里头还死了人,我瞧这一趟走的,真未必比那问剑山庄来得容易。”
一男子应道,“夫人说的正是,就怕是我们已入了鸿门宴,想全身而退,委实不易,为今之计也只好大伙走到一块,好有个照应。”
戚梧桐突然别过脸,同路无涯道,“那里头怕是有在问剑山庄和我照过面的,也不知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几人脱去蓑衣斗笠,进庙后见路无涯与戚梧桐拥在墙角,而在另一头神台旁边还有一老一少,老的是个瞎子,小的就是个小鬼头,两人蜷着身子,像是给他们一伙人的气势吓着了。
几人又见挂在架上,未吃完的鹿肉,指着路无涯道,“那边的小哥,这肉分我们一些。”
路无涯道,“十两,给那两人。”
那几人倒也干脆,明知这点肉连二两也不值,却不讨价还价,抛了银子给那瞎老头,围坐在火堆边上,吃起鹿肉,其中一人低着头,眼光却始终未离路无涯,路无涯只是闭上眼,随他怎么看,只手将戚梧桐的整张脸包在掌中轻抚,就和一般显着恩爱的夫妻无异,就是有那么些目中无人。
眼看这雨越下越大,一点没停下的意思,他们也无法离开破庙,路无涯算着时辰,又是大半日,叫人等得好生厌烦,那几人打瞌睡的打瞌睡,叹气的叹气,只有那老瞎子和那小孩待得最是安生。
庙外一辆马车经过,马车装点的极为奢华,紫檀车厢,经这大雨洗礼,气味更是清香,就是遇上这大雨,山路泥泞,车走得极慢,路无涯已护着戚梧桐大步穿过庙门,登上马车,车夫先是一怔,就听路无涯冷冰冰道,“走”,他这声音就像藏了什么邪术,这车夫就那么乖乖听话,继续赶着车。
车门上系着铃铛,一拉门,叮当作响,这马车内悬着纱幔,一对底平趾敛的纤足露在纱幔外,听见铃铛响,又听见有人声,一条藕白得手臂从帐后探出,手指蔻丹,似凤仙花开,那女子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一脸迷离的望向帐外,瞧见路无涯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失神道,“奴家这厢有礼,不知客人有何事?”
路无涯并未说话,戚梧桐笑笑的瞧着帐后玉体横陈,只有一方薄透的段子覆在胸前,女子微微喘息。
这女子瞧见路无涯身旁的女子,可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身素色雪衣,即便说这是雪仙现身她也是信得。
帐后,懒懒的一个哈欠,一条手臂就那么攀上了女子的肩头,一身影出现在帐后,人未现身,就是搂着那女子,在她颈间,吹着风,挠着痒痒肉,逗得女子娇笑不止。
路无涯半握着拳头,朝戚梧桐脑门叩下,戚梧桐哎呀一声,帐后戛然无声,纱幔掀起,戚梧桐才看清,帐后有三人,还有一个女子,只伸着一条胳膊从后面环住帐中的男子,将美丽的胴体藏在男子身后。
这男人瞧了眼路无涯,又瞧了眼戚梧桐,此人阅女无数,一看戚梧桐便知这美人他恐是无福消受,叹着气放下纱幔,朝戚梧桐二人问到,“二位上在下的车,是何用意,不会是故意来打搅我与两位美人的好觉。”
戚梧桐的眼珠子一面在车内打转,脑中一面回想,’香车美人,香车美人’,这不正好与自己在客店中听到的一人极为吻合,他们称其,’姓华的’。
这华姓公子,看相貌与路无涯相差不多,二十来岁,路无涯应道,“内子感染风寒,急需求医,借公子这车一段。”
华惊鸿同他二人道,尊夫人神清气爽,真不似有病在身,听他这么一说,戚梧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咳咳咳的干咳了几声,问,看着不似,听着可像?
华惊鸿登时失笑,帐中两名美婢也不禁发笑。
借着华公子的马车,颠簸一段,这华公子可不管外头是风是雨,掷下重金让车夫去给他置办一桌酒菜,华公子邀路无涯与戚梧桐同席,但二人见这雨势有所变化,即欲离开,却听华惊鸿道,“姑娘可清楚往后是何处?”
戚梧桐摇头道,不知,如此更加有趣。
华惊鸿道,“不日即可到平阳,戚姑娘,还有这敢在阳世断人生死的活阎罗,若是此刻二位离开我这车,只怕平阳是要困在你这只小凤凰,二位何须心急,坐。”边说,边递上酒杯,还不忘提醒二人,这一回是他请二人留下。
戚梧桐拿起酒杯,尝了一口,二十两一斤的酒,确实值得一尝,戚梧桐就似行酒令一般将在客店里听到江湖中人是如何夸奖这华公子的一席话,一字不差的道出。
这华惊鸿,在淮阳住过几年,凤仪山庄的大名更是耳熟能详,喜好美色的他,听闻凤仪山庄里住着江湖绝色,便心生爱慕,曾多次上门拜访,却每每遭拒,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在殷红鸾外出时见过一面,之后是朝思暮想,更是将殷红鸾身边的人查了个仔细,但这其中,唯有一直深居简出戚梧桐知之甚少。然,不久之前,他相熟的一人,醉梦三公子中的那位未央公子,将戚梧桐的相貌绘成一幅画像,送至华府——解语山庄,想着夜未央着实不厚道,给自己的就是那么一幅硬邦邦,冷嗖嗖的画像,却拐走了他府上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姬妾。
华惊鸿心念着有朝一日能将戚梧桐收为己用,殊不知,这戚梧桐跟了活阎罗。华惊鸿搂住身旁的女子,道,“茉儿,你瞧这公子没有,当初,就是为了找他,你家江姑娘,才把你给了我,不然你这小鼻子,小嘴,她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
听到此话,路无涯丝毫不为所动,而戚梧桐往那名叫茉儿的女子脸上看了一眼,见其唇红齿白,眉眼未开,这年纪怕是和殷红鸾相差不多,醉梦山庄寻路无涯,也非一朝一夕之事,那这茉儿是几岁便跟了这华公子,心中不禁感叹,自古能有几个女人的命运是攥在自己手里头的。
戚梧桐一笑问道,“茉姑娘,你家华公子是坏人么?”
茉儿眨着眼,盯着华惊鸿不知如何作答。那生着一双娇媚桃花眼的女子,小曲低声笑道,“姑娘,会使坏的男人,才好。”
华惊鸿道,“这话姑娘怎好问,我明明听说,你是同风公子一道的,怎么没几日就换了人,若是给他知道你与活阎罗是夫妻,带走了颜如玉,最后却让她客死异乡…”华惊鸿,长长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
戚梧桐托腮一想,道,“还真是,看来下一次再见到风千帆之时,我得躲着些,华公子,你,我该躲着你些么?”
小曲笑着为戚梧桐斟酒。
路无涯垂眼朝酒杯望了望,露出一种淡淡地笑意,目光转向戚梧桐,戚梧桐道,“似是软筋散,不是穿肠毒(du)药,再说有你在,吃不死。”戚梧桐宛然一笑,又道,“华公子,这酒我喝是无妨,只是喝过之后,你得说说清楚,这平阳藏了什么玄机。”
华惊鸿的目光转向车窗外,登时几人也都无声,车夫在外道,“公子,人回来了。”
一人骑马奔到车外,隔着窗子,同车内人道,“自平阳到晋阳的一路都已打点好。”
华惊鸿应了声,此人又策马离去,无多一字,无多一刻,说完便走,戚梧桐猜此人的身份怕是见不得光。华惊鸿朝戚梧桐道,“姑娘,我想买个人情给你,交你这朋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戚梧桐看看路无涯,再转看华惊鸿,道,“不如你将这人情买个他,将来让他救你一命。”
华惊鸿摆手道,“我这人,就不喜男子,尤其是长得太好的,更是讨厌,比如醉梦三公子,又比如,活阎罗,同...令尊。”
戚梧桐喜道,“家父?说来听听,等几时我空闲,也去会会。”其他不管,这关于自己的身世,戚梧桐是绝对装傻到底的。
戚梧桐哪里知道,华惊鸿为了对付凤天翔是下了多大的功夫,花了多少心思,奈何凤天翔生来就是那么个眼高于顶的孤僻之人,这便是为何他凤天翔的武功独步江湖,却从未担以’侠’名,而被人称为武痴。戚梧桐这一点性子便是随了他,也就不大招人喜欢。
华惊鸿看戚梧桐生的是这么副性子也就不愿再多问,转口道,“几月前,姑娘去过问剑山庄,当时见过的那位紫衣姑娘,不知姑娘还有无印象。”戚梧桐点了点头,华惊鸿续道,“这紫衣姑娘的名字不知你听未听过?”戚梧桐隐隐记得,灵衣叫她苏纪,但又不是十分确定,华惊鸿见她未应,道,“苏纪,这名字很是有趣,西域圣教,曾到中原寻找一名叫苏纪的女子,而且据我所知,在楼兰,也有着这么一个封号为苏纪的公主。”华惊鸿说着,又摆手,更正道,“是曾有一个封号为苏纪的公主。”
戚梧桐问道,“嫁人了?死了?”
华惊鸿摊着双掌,摇头。戚梧桐不信,嘴上却道,“如此说来,那苏纪姑娘,真是众人争抢的香饽饽,人生的也是貌美如花,怪不得华公子这般上心。”
华惊鸿含笑道,“姑娘误会,华某喜欢美女,这不假,但也不是哪个女子都敢染指,好比戚姑娘,华某难道有失礼之处。”
戚梧桐的目光将华惊鸿自头到脚,那么轻轻一扫,朝华惊鸿腰间的匕首多看一眼,低声道,“相见如此坦然,你也没什么可失给我的,也不怎合我胃口。”
戚梧桐语出轻佻,又不留情面,华惊鸿左右拥簇的两名女子,不禁低笑,华惊鸿面色尴尬,道,“二位可是自己闯进来的。”
戚梧桐颔首应道,“我有病在身,耽误不得,公子若是这般计较,我等下车便是。”说着,又是两声干咳。
华惊鸿苦笑无语,自讨了个没趣,再这么纠缠下去,怕是得给戚梧桐刮了脸皮,心思又转回正题,“西域圣教远至中土要找的这位苏纪,江湖上人称,清河王妃,我听过这个一个说法,清河王妃,出身楼兰。”
戚梧桐打了个哈欠,心想,这话茬像是又绕在什么古怪的东西上,截口道,“偌大的中原之地,竟给几个楼兰女子弄得这般胆战心惊。”
戚梧桐左手摆出一个兰花状,手指间一掐,水珠一滴滴的从指尖滴下,她朝路无涯看了一眼,路无涯依旧是气定神闲,眸光如冰,再看华惊鸿,以及他身旁的两个女子。
哐一声,一支箭从戚梧桐身后,破窗飞入,她身子微微一挪,箭从她身侧擦过,未再往前,已被华惊鸿握在手中。
车夫喝一声,马车登时飞奔。车内几人又听外头啊的一叫,车门前的人影突然消失。
那车夫摔下车,好在粗糙的拳脚功夫会那么一些,就地一滚,赶紧站起,朝着马车疾驰的方向疾步追赶,但以其双腿又如何能快过车马。
路无涯本想勒住马车,但这车门方才推开一条缝,就被一股外力制止,他未站稳,身子晃了晃,华惊鸿倏然起身,一脚便朝车门上踹,此时已有两条锁链交错,死死扣住车门,戚梧桐撩起车帘,窗外是数箭袭来,她急忙俯身躲避,在这车内,几人皆难以施展。
马车越行越快,颠婆也更加严重,那叫小曲的女子,摔到帐后,突然大叫,公子,我们被赶到陡坡上。那茉儿急忙摸出几人的佩剑。
戚梧桐仍是不明其理,华惊鸿和路无涯却知其中危急,此路有条岔道,车驶入岔道,等候几人的便是悬崖峭壁,若再不脱身,他几人都将随着这马车摔个粉身碎骨。
路无涯与华惊鸿,同时踩上方桌,也几乎是同时跃起,二人顶住车顶,双双将内力灌入,车顶整个掀翻,转眼就被马车远远甩开,华惊鸿回身抱住二女,路无涯拉着戚梧桐,几人从车顶跃出,还未站定,就已被一群黑衣劲装的蒙面人拦住去路,更有飞箭从天而至,叫几人无处藏身。
叮是一声,叮叮叮,接连数声,戚梧桐回头看去,华惊鸿、小曲、茉儿三人各自持剑,劈断飞箭。
望着三人,戚梧桐一笑,这茉儿会武功,实不难想,在江晚晴手边待过的人,会上一招半式怎能说怪,再看小曲的路数,十有八(ba)九是华惊鸿调(tiao)教有方。
华惊鸿玩笑道,“之前不知姑娘会来,也未有准备,戚姑娘只好自己想想法子。”
戚梧桐看着路无涯,路无涯一身深厚内力,其实并不擅拳脚功夫,戚梧桐让他退开,独身闯入敌营,三名黑衣人试将其围困,戚梧桐习武并非用以杀人之用,她出手极少取人性命,这一闯,也只为借上一件兵器。
转形间,她已卸下三名黑衣人兵器,刀锋飞转,在三人手腕,脚腕各划一剑,三人倒地之际仍不忘将暗器投向戚梧桐,戚梧桐倒真不知何人对其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不容其多想,华惊鸿那两名姬妾,已是不敌,被华惊鸿护在身后,戚梧桐手持双剑,辟出一道,让路无涯先行。
路无涯才行几步,便有一面如黑炭,身形佝偻男子拦路,这男子道,“贤伉俪好身手,我家主人求贤若渴,华公子与二位何不见上一见。”
华惊鸿,戚梧桐顿时一怔,忖道,这又是哪一出。
戚梧桐望向路无涯,她朝路无涯微微一笑,同身后的华惊鸿道,“华公子,你的人说打点妥当,看来他所谓的打点,与你所想,大不相同。”
华惊鸿叹道,“所托非人,惭愧,惭愧。姑娘自便,不必理会在下。”
戚梧桐应道,“正是此意。”
戚梧桐右手长剑脱手,却被这男子徒手接下,当即穿掌见骨,鲜血直流,可此人当机立断将剑柄折去一截,神色不改,戚梧桐只见他身形一晃,再看清,人已到身前,系在背后的刀脱壳,戚梧桐扣住刀柄,翻身到其身后,就着腘窝处便是一脚,这男子登时一腿发麻,但其横练功夫不俗,小腿顶着力道不倒,生生将戚梧桐逼得连退三大步,一脚弓步向后,躬身再起,直往后撞,劲道之大,撞到戚梧桐肩头咔的一响,左手持不住剑,哐当掉到地上。
戚梧桐暗道,好大的力道,若躲闪不及,这膀子便要给卸了去。
这男子回身反击,戚梧桐将掉到地上的长剑用脚踢出,此人闪避之时,她拾起一剑,可此人手起刀落,长剑登时断做两截,手持断剑,戚梧桐却未感到丝毫的惧怕,心底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全身真气涌动,男子当头又是一刀,戚梧桐毫不犹豫的举剑抵挡,刀剑相触,断剑纹丝未动,持刀男子嘴角浮现笑意,大刀刷刷挥起,刀法看似杂乱无章,其实蕴含诸多变化。
连拆十余招,此人仍有余力,而此人也明白,自己的武功不如戚梧桐,二人对招之时,戚梧桐不单要抵挡他,还有躲开几处暗箭,这女子毫发未损不说,出剑还益发迅猛,他难以想象这样的角色,在今日之前,未曾听说,但他此行之意图,并非是比试武艺,主人交代六字,’顺者昌,逆者亡’,口中长哨鸣响,又是暗箭连连,这一回箭头皆非一般,有着一股火油磷粉气味,一触地,火星四溅,这山路,夹道枯木被雨浇了几日,极为潮湿,无法燃烧,却升起浓烟,即便几人能避过火势,也难免被活活呛死。
黑衣人与那男子的身影即将要消失在烟雾之中,戚梧桐宁神定睛,在烟雾中瞧见一个身影,极为熟悉,便不假思索箭步追赶,路无涯一下拦到她身前,此时二人四目皆如寒潭幽谷,让旁人亦怯意生生,戚梧桐沉下气,盯着望不到头的浓烟,扯下衣角,也顾不上脏与不脏,将布条放入地上的水坑浸湿,她无意间望见浓雾弥漫之处,杂草野花登时枯萎,路无涯道,“有毒。”
(https://www.tyvxw.cc/ty9315/1417162.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