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拾忆 一
陆风之身材颀长,手持羽扇,飘飘然儒生之气。其羽扇暗藏银针,专打人穴。认穴颇准,江湖人称“妙羽银针”。
这认穴打穴与医道不无联系,陆风之也好喜医道,平日闲暇之余,专拣些医书来读,于这穴理认知颇深。府里有什么脑热头痛的,他银针扎上几扎,轻易见效。年前,曾有个御史女儿因情所伤,半疯半颠了数月,结果让这妙羽先生往脑袋上扎了几下,人又给正常了。
布依早闻陆风之针炙,听李小虎这么建议,心跟着一动,不等她回答,秦放却转过身来,道:“不可,小依受伤失血过多,体弱不宜再针炙。这事,待之后再提。”
这一声小依秦放在心里不知呼唤过多少次,这下情不自禁地说出口,他尚不觉得什么,布依却在那里心头一颤,似乎浑身跟着痒痒起来,再者秦放对自己的关心溢于言表,布依心里更是温暖。
布依站起身来,伸了伸臂膀,强忍着肌肉牵引伤口带来的痛感,道:“我哪如你说的那般弱,早就好了七八分了。我想试试。”
秦放拗不过布依,只好由着她了。陆风之沉吟道:“失忆大多是遭受刺激,要么便是头部受到撞击,我观布姑娘头部并无明显撞击痕迹,想这失忆是由于前者,由刺激导致的穴位闭塞,嗯,我可试用银针牵引。”
李小虎道:“那还等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陆风之一再保证并无危险,布依又对记忆一事甚是积极,那秦放又何尝不希望布依早日记起自己?几人一番忙作,由布依盘膝而坐,秦放与李小虎举着火把方便陆风之观察。
陆风之夹着数支银针烤足了火,左手推捏着布依脑部,微微皱眉观察着。突听布依嘿嘿笑了起来,秦放道:“你笑什么?”
布依道:“我想起陆爷适才说观我并无撞击痕迹,嘿,那是不是看我脑瓜还算周整?”
秦放忍不住弹她一指,道:“你不算是歪瓜裂枣。瞧你这头脏得,头皮屑,摸了陆爷一手油。”
布依哈哈笑道:“你不也脏么。”
陆风之将针刺了进去,轻轻推捻,妙的是布依并无察觉到任何头痛,只是微微有些倦怠。陆风之一连扎了数针,道:“你慢慢想,放平心态。”
秦放与李小虎也走开了,不敢轻易打扰布依。布依屏气凝神,绞尽脑汁回忆旧时情景,说来也怪,先前她想要忆及旧时,总不免头痛欲裂,这次尝试,却无任何不适。不过这结果,却是一般无用。
布依几番尝试,仍未忆起什么,只是脑袋越来越昏沉,慢慢睡了过去。醒来时,秦放正百无聊赖着拣着枯枝烧着,忙凑了过来,眸中闪着希冀的光芒,迫切道:“怎么样?”
布依摇了摇头。秦放明显失望了,安慰道:“没事,刚开始,哪能立刻见效。”
自此,每天半个时辰,布依脑袋上便要扎十数银针,静坐思忆,哪次醒来,秦放都凑到跟前,但哪次都毫无进展。布依大为灰心,秦放反过来安慰她,道:“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刻。”
那李小虎则埋怨起了陆风之,道:“你这妙手银针的招牌该摘了。”陆风之也是苦笑不得。
布依向秦放道:“是不是与你相好的是我孪生妹妹,你误将我认成了她。”
秦放道:“扯什么。”
布依道:“我瞧那戏曲上便有这般奇巧的。”
一连五天,毫无进展。这日,陆风之扎完针,道:“我年少时钻研这认穴打穴之技,并不得道,自个儿甚是苦闷。我那时心灰意冷,曾在一山脚茅屋下买醉,彼时那草棚中坐着一云游道人,送我四四十六字。”
布依道:“什么字?”
陆风之道:“万物无我,我无万物,天人合一,方得永恒。”
布依道:“这与你认穴打穴何关?”
陆风之捻了捻须,微微一笑,道:“这讲的,便是心境。你可试着静息回忆,不必刻意。”
布依紧追不放,道:“你听了之后认穴打穴便成了?”
陆风之道:“哪那般神奇,我当时哪放在心上,只是功夫走到了瓶颈处,绞力不得,弃过一段时间,后来又是不甘心,重拾起这银针,但只抱着可成可不成的心态,并无多大念想,可结果却是喜出望外,再后来一番琢磨,猛然间忆起这十六个字,才隐隐对合了心境,也知那道士彼时是在指点自己,可惜当时心气浮躁,哪想得到呢。”
布依最烦道士和尚说些云里雾里捉摸不到的话,没什么实际方法,只单靠领悟。当下只是哂笑一声,不再答话,闭上双眸,仍旧用力搜寻。
几次三番的尝试,布依其实也有些灰心丧气,也不抱任何希望,心道我便试试这方法如何?心中将那十六字默念几遍,纯粹只是为了好玩,心思却全不往什么记忆处转。
其时崖外正好下着一场春雨,鸟儿啼叫断断续续,微风徐送,夹杂着绿叶清爽的气息。
布依心道先前我强迫自己回忆往昔记忆,朦朦胧胧中已听不见外面声音,这般却好,外面的声音却听得愈加清晰起来。心中默念这十六个字,人跟着缥缥缈缈如坠云端,耳中的雨声也愈加清晰了。
布依心道这十六字,哪来那么神奇,我还真去尝试,可真是荒谬。反正毫无进展,倒不如去看看崖外落雨。这么想着,便睁开了眼,正想招呼秦放,却是一怔,眼前的景象全然变了!
只见杨柳低垂,青草茵茵,不远处碧波随风荡漾,时不时看到忙碌的人们抬起身子,捶捶酸痛的腰身擦擦额前的细汗,与相邻的人笑谈几声,复埋进碧波中,露出肩上的背篓,连着那罩在头上的圆圆草帽。
远处夕阳斜坠,金色余辉温柔落下,光泽熠熠。布依顿时呆住,泪水夺眶而出,胸腔澎湃着难言的感情。
这便是歪柳村!这便是歪柳村!!
布依想呐喊出声,喉咙却似被什么堵住一般,想要迈腿奔进茶田中,孰料脚一抬却滚了下来。
原来她本盘坐在草坡上,一条腿因久坐变得麻软,这么强行一动便从坡上滚了下来。布依伸手去揉捏被压麻的左腿,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小了一半,再看,自己整个身子也变矮小了,脚上趿着草鞋,上身着一件蓝衫,麻绳扎腰,直筒青裤,裤脚分别挽到了小腿处。
布依惊异,这分明是少时的自己!
这时有羊咩声传来,两只小山羊自树后草坡转出,想来是被布依滚落的声音惊动,瞪着黑亮的眼睛看了布依半晌,又继续嚼食嫩草,山羊胡子跟着一翘一翘。
布依茫然看了片刻,反应过来了,是了,我是在放羊。她向着山羊走去,那山羊不知怎地,抬蹄便跑,布依心想这羊等喂大了可要卖大钱绝不能跑!
她踩住一只羊身上系的绳子,系在树上,拔足去追另一只羊,边追边唤给那只羊取的小名,又拔了一把青草徐徐诱惑,待那只羊踌躇停顿时,她猛地窜身抱住那只羊,抓起身子往回拉。
布依抽着小鞭赶着羊回村,几个玩耍的孩子见了布依,一起起哄叫道:“大王回来了!”“大王放羊回来了!”
因布依顽劣,好打好斗,又仗有四个哥哥撑腰,在歪柳村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名副其实的孩子王,这“大王”的称号,也不知是何时叫起来了。
布依却是理也不理,赶着羊转出茶田,走到村子最里处。远远望去,临着观音河最近的小矮坡上,三间茅屋,篱笆围院,那便是布依的家。
布依将羊拴在门外的枣树上,布母正系着围裙忙碌着,花白的的头发在夕阳余辉下焕发着光泽。布母道:“饿了吧,快洗洗手吃饭。”
布依掀开锅,见里面是炖好的土豆块,一掌盖上,打开蒸屉,也不怕热,将馒头上嵌的两粒枣抠下来塞嘴吃了。布母嗔布依也不知道洗手,让她将碗筷摆好,布依咕哝道:“放一天羊累死了,剪了羊毛给我买裙子吧!”
布母洗了帕子边给布依擦手边道:“你好好放羊,等羊毛长了,娘就剪了卖钱给你买买买。”
布依瞅了两眼小羊,心想着若是用力拔拔羊毛会不会长的快一些,又道:“爹怎么还不回来?”
布老爹与布四哥一早便去镇上贩茶,答应回来给布依买几块芝麻糕。布母还没有回答,只听轱辘声渐响,远远见布老爹推着小木车、布四哥挑着扁担向这边走来。布依大是开怀,兴高采烈见道:“来啦来啦!”
她狂奔着去迎接,见茶都卖空了,芝麻糕却左找右找的不见,布依连问几句,布老爹不理她,布四哥给她使了几个眼色,布依不明所以,又见木篓里多了几尺新布,粉色打底,绣着些淡蓝色小碎花,大是清新好看。
布依拿着往自个身上比量着,兴奋道:“给我的么?”
布四哥道:“这种颜色不适合你,等下次给你买更好的。”
布依比量着连转了几圈,忙道:“适合适合,我最喜欢了!”
(https://www.tyvxw.cc/ty91445/2770784.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