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狼

　　水足饭饱，牧融霜试着跟对面这个她目前的“衣食父母”套近乎。

　　“你是……仙兽吗？”她想半天挑了个好词。

　　没回音。

　　“是你救了我吗？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回报。”她朝对面郑重一抱拳。

　　没回音。

　　是不屑吗？毕竟她肉体凡躯，也不能为一个会法术的妖精做什么。她尴尬地松开手，挠了下头，“不如……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牧融霜，你叫什么？”

　　还是没回音。

　　“额……你的毛皮是墨绿色的，眼睛也是幽绿的。墨狼绿狼都不好听，你没名字的话，我叫你青狼吧。”

　　依然没回音。

　　“你没反应我当你默认了啊，青狼。”

　　看来对面是打定主意不理她了。

　　牧融霜叹口气，觉得有些头晕。毕竟受伤过重，又流血过多，还是不能支撑久坐。

　　挪挪蹭蹭地转过身，准备躺下来。可因她左手不得力，腿上的树藤没有绑好，这会一蹭便松开来。

　　想到又要蹭蹭蹭地坐起再绑，牧融霜便觉得痛苦。但是没办法，若不绑好，等愈合了说不定会留下后遗症。

　　正要支起身，却见青狼忽地立起，缓缓走到她脚边，前肢向地上一踏——

　　就见她左脚脚踝边的泥土地上瞬间抽出一根长藤。

　　长藤上枝叶稀疏，翠绿藤蔓沿着她的小腿一圈圈缠绕而上，到膝盖处再重插入地下，缠的力道不松不紧刚刚好。

　　牧融霜惊喜非常：“这是法术吗？真是方便！”

　　青狼依然不理她。

　　这是打算当个不需要交流尽职尽责的老嬷嬷了嘛？牧融霜无奈地暗想。

　　旋又想起什么。

　　“诶等等！这样我的腿不是就长地上了吗喂？！”

　　她看着青狼伏在一边怡然养神的样子，十分无语。

　　腿长地上就长地上吧。反正她本来受着伤也不用多动，干脆安然在地上“躺尸”起来，享受着食物和水都有人喂到嘴边的生活。

　　若不是山洞环境简陋，这日子倒是比她以前做小姐的日子还优越。

　　若遇“三急”问题，便用小刀割断藤蔓，仍用她的土法绑起，再让青狼背她出去山洞外解决。

　　出了洞口，放眼是一片大湖，湖水澄碧，岸边景物倒影清晰可见，水面波光粼粼，不时有鱼从水面跃出，带出一串水花。

　　大湖四周青山环绕。抬眼看，青山高耸入云，烟雾缭绕，美景宜人。

　　磕磕绊绊解决了问题，牧融霜借着清楚的日光仔细查看了全身上下。

　　衣裳被水泡过后皱缩着，上上下下血迹斑斑，十分狼狈。且身上又有天癸，袭裤被血水润湿粘在身上十分难受。

　　她请求青狼背她到湖边擦洗，没想到之前还对她有求必应的青狼这次却充耳不闻。

　　她现在算是略微了解了一点这青狼的性子。

　　——实干派。不作无效交流。

　　不理她实际上就是拒绝的意思。

　　牧融霜无奈，看到旁边长着一丛矮树，树叶近圆形，少而巨大，正是之前青狼用来盛东西的巨叶。

　　巨叶韧性十足，她便摘了两片，又折了一把旁边生长的长茎草，素手翻动，不一会，便编成了一个简易的篮子。

　　她把篮子递到青狼嘴边，示意它去湖边打些水来。青狼这次没有拒绝，叼起篮子便去湖边打了水回来，顺便将她背进山洞。

　　她将青狼支开去找食物，剥了衣裳，从袭衣上裁了一块当帕子，擦洗起来。

　　湖水温凉，擦到肩头，看着半愈合的伤口，她陷入了沉思。

　　她之前掉入泠水便晕了过去，想是跟着泠水汇入了这片大湖，然后漂到岸边，被青狼发现之后救到这山洞中。

　　若然如此，泠水下游流入岐山，所以她现在应该是在岐山之中？

　　传说岐山是仙山，她原不信。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信了。若真是身处仙山，那么如青狼这般会法术的妖精恐怕就非止这一个。她没见过其他，但想来不会都如青狼这般友善。如果遇上，恐怕是凶多吉少。

　　世人说进岐山之人皆是有来无回，她现在总算是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里实在危险。她有些忧虑，不知能否求青狼送她出去。可是出去了，又该去哪呢？

　　正想着，忽听得轻微脚步声，原来是青狼回来了。

　　牧融霜愕然看它一眼，又瞥了下自己光黢黢的身体，略感尴尬。竟然想入神了，没赶在青狼回来之前洗完。

　　赶紧扯过衣物遮了身体，乐观地想，就算是妖精，到底还是只兽，应该不懂这个吧。

　　可她好像分明在青狼那张毛蓬蓬的大脸上看到一丝轻笑是怎么回事？

　　好在尴尬没有持续太久，青狼将嘴里兜着食物的巨叶向她脚边一扔，仍是睡觉去了。

　　牧融霜草草收拾了一下，穿上外衫，把袭衣洗了晾在一边。没有多余衣物，只有这样把袭衣外衫当两套衣服轮流换洗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十多天，肩上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腿伤及肋骨也在青狼的治疗下渐渐恢复。

　　牧融霜估计，再有十天，她便能完全康复。到时便试着向青狼提出送她出去，不知青狼会否答应。

　　她正闲着无聊耍弄小刀，忽然听到远处一声低沉的兽吼。

　　她愣住，下意识去看青狼。

　　只见青狼瞬间跃起，耳朵抖了抖，似在认真倾听。

　　不一会，青狼冲到她身边低头叼住她衣领便要将她拎起。

　　她急忙大叫：“等等！我的脚！”

　　青狼松口，她迅速割断脚边藤蔓。还未及绑起，青狼复又将她叼起，头向后猛地一甩，牧融霜便如纸片一般飞起，又重重摔在青狼背上。

　　胸口一阵剧痛传来，牧融霜苦笑，看来这十多天的伤要白养了。却是不敢怠慢，忍着痛，双手扶住青狼脖颈两侧，防止自己掉下去。

　　出乎她意料地，青狼背着她，却不是要出洞口，而是走到了洞中它平常睡觉的位置，面冲着洞壁。

　　牧融霜偏过头看，却见原本一片平整的洞壁上不知何时开了个口，里面似又有洞天。

　　与青狼相处这么些天，牧融霜对这种奇异之事本已有心理准备。却在下一刻惊叫出声！

　　里面山洞中央盘坐着一个人。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只是一副骨架。

　　骨架上粘着一滩腐烂皮肉。皮肉无一块完好，有些地方干瘪塌陷，有些地方则鼓起脓疱，还渗着脓水，有些地方还粘着些或许是衣物碎片的东西。

　　白磷磷的头部，双眼处陷进两个黑黢黢的大洞，晦暗的光下还可看出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这幅情景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饶是牧融霜素来镇定，也不禁被此骇得一震。

　　青狼伏下头，冲洞中哀凄地呜呜低叫，幽绿的双瞳中有水光闪烁。随后坚定转身，向洞外跑去。

　　出洞口不停，右拐沿山壁狂奔。

　　牧融霜伏在青狼背上颠簸，眉梢狂跳，似有什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回过头看，隔湖有一片树林，树林中树木摇动，有不知名的鸟从中惊飞而起，远远还可见许多小兽从中四散奔出。

　　看来她的判断应验了，这里果然有其他妖精。

　　看青狼的反应，应该是比青狼要强大的存在，才会逼得青狼不得不携她逃命。

　　青狼背着她一路狂奔，疾风在耳边尖啸，吹得她睁不开眼，身边景物向后飞掠。

　　过不久，她们钻入一片灌木丛中。

　　身后又传来一声兽吼，却是比刚刚更近了。

　　她不可遏制心中的狂跳，一手抱紧了青狼脖颈，另一手护着面部，忍受着枝条木荆在她身上抽过，刮破了衣裳和皮肤。

　　穿过灌木丛，牧融霜背部、双腿、双臂已是衣衫破碎，伤痕累累。兼之由于颠簸，青狼坚硬的肩骨撞击她的胸腔，使她伤上加伤，肺如火烧。

　　她咬牙忍着灼痛，仍是箍紧了青狼。

　　身后不时传来兽吼，竟是越来越近。

　　出灌木丛是一段山谷，谷中有一条小河流过。青狼沿河狂跑。

　　忽牧融霜眉心一跳，下意识掰过青狼脖颈，青狼默契地猛向右一跃。

　　就见一道闪光从她们左侧擦身掠过，打到地上，炸开了几块鹅卵石。

　　牧融霜惊愕不已，回头看去，却见一片金光炫目！她脑中刺痛，几乎要晕眩过去。

　　幸好她对头疼有极强耐受力，咬着舌尖，强令自己不许晕。不敢再回头，也无法再做什么，只有死死抱住青狼，祈祷这番能逃出生天。

　　不知跑了多久，夜幕渐渐降临。

　　身后之物许是追累了停下了，许久不再见动静。

　　青狼又带她跑了一段，终于脱力停了下来。她也再撑不住，滑落在地。

　　劫后余生。

　　牧融霜手脚瘫软，仰躺在草地上，望着漫天繁星。

　　想到这次亡命狂奔了这么半天，惊心动魄，然而到头来连追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着实可笑，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四周一片空寂，只有她的笑声在旷野中回荡。

　　良久，笑声渐低，却带上了些许悲音，而后猛咳几声，咳出一口鲜血。

　　月晦星明，沉沉的暗色反将天穹中那些密密匝匝的白光衬得愈发明亮。

　　牧融霜想起，两年前，她也曾像这样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全身带伤，饥渴交加，只有这漫天的星辰陪着她。

　　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牧宸霖。有多久没忆起过这个名字了？

　　……

　　繁叶盘枝的大槐树下，纯白的槐花纷纷扬扬。

　　水色缎袍，乌青发髻高梳，一位英气少女执剑在树下练习。

　　她初时阖目静立不动，单手持剑平举，另一手托住。微风拂起她的衣角，带起一缕墨香。接着突然睁开双眼，纤巧的细剑猛地向前刺出，恰中一朵槐花花心，将花从中间分做两半。见成功，她面上露了些许笑意。

　　收了剑，回过头，见后面立着一人。她笑意更深，笑中仿佛有这四月春光的温暖和煦相融。

　　“你来啦，融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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