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
八年前,四岁的牧融霜刚刚得知亲娘战死在沙场,接着又被迁到了东阁楼,交由卢姨娘照看。
她伤心无措,头痛之症愈发加重,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言不语。
彼时,卢姨娘不喜她,连带着服侍的丫鬟婆子也待她不好。只有大姐牧宸霖时常照看她,想办法逗她开心。见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中,便常拿府外市井乐事来诱她出门游玩。
牧融霜原本就是活泼爱闹的性子,加之年纪尚幼,不算晓事,渐渐地也走出了阴影,重新恢复了生机。
牧宸霖是卢姨娘所生之女,将军府大小姐,大她三岁,彼时刚好七岁,也是爱玩的时候。
两人乐趣相投,每日便处在一处打闹嬉戏,日子也算逍遥快活。
只有卢姨娘不喜她俩玩闹,时常催促牧宸霖多做功课,后来干脆给牧融霜也找了个事做,上报奉圣郡主,说她早慧,请郡主准她提早进学。
奉圣郡主对后院杂事,无关紧要的从无不应允。牧融霜便在四岁之时开蒙入学,甚至,开始习武。
她打娘胎里便带有头痛之症,几个郎中也没瞧出是什么毛病,只开了药,让她每日吃着,也不见有效。头痛起来,便只有自己忍着。
她性子坚强,从不因疼痛哭闹,旁人也不知她原来经常犯病。只有时痛极了无法行动,旁人才道她是发病了,来照顾一二。只有牧宸霖,自知道她有这毛病以来,便时时关照她,不叫她累着。
本来卢姨娘说牧融霜早慧只是随意捏造,不想她确实早慧。
学堂念书,先生质性耿介,并不因她是将军府小姐而放慢进度,只给她扔了本《蒙学经》叫她自己背熟。
她便让牧宸霖教她,不过五日,千余字的《蒙学经》背得滚瓜烂熟,让先生惊叹之余,对她也多了些照顾。
学文顺当,习武却是步履维艰。
她才四岁,又因久病身体羸弱,连剑都提不起,扎马步不到一刻钟便要晕倒,让教习官看了直皱眉头。
不过教习官本身是将军府兵士,不敢得罪将军府小姐,也不便多说什么,只随意教她一些东西糊弄过去。
她与牧宸霖在一处习武,牧宸霖往往护着她。练武场丫鬟婆子不能进来,牧宸霖便每日都记得给她带水和小点心,帮她擦汗,扶她去阴凉处休息。
牧融霜这副娇生惯养的小姐样子让血性刚强的教习官十分看不惯,出言讽刺她与牧宸霖虽同是大将军女儿,却是一个天上仙一个地下牛,自此更不爱管她。
四岁的牧融霜还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也不想弄懂。教习官不给她事做,她正乐得轻松。
那时她最大的乐趣便是课业结束和牧宸霖一起出府去集市买糖人,去戏院看戏,去茶楼听拉琴说书。
但是渐渐地,牧宸霖便不爱出去逛了。
牧宸霖的生母卢姨娘本是赵国边境一个小村落地主人家的女儿。赵燕数次交战,那个小村落被镇西军全数剿灭,只剩她被牧伯豪掳来做了侍妾。
几年时光磨砺,她认了命,却仍憎恨着这将军府的一切。是以终日对牧宸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霖儿啊,你要争气,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带娘离开这里。”
也不知是否这话起了作用,牧宸霖原本天真洋溢的小脸渐渐换上凝重。
牧融霜六七岁时,牧宸霖便开始镇日忙于练武,再没有时间陪她玩耍。
与牧融霜的羸弱不同,牧宸霖习武天分极高,几任教她的教习官都对她赞不绝口。连牧大将军本人,看过她舞剑也大笑着赞道:“不愧是我牧伯豪的女儿!”
得了牧大将军的称赞,连府里的仆从也高看她几分,皆言她必是前途光明,将来荣华富贵可期。
她自己却不为所动,每日习武愈加勤奋。
也曾在累极之时,对牧融霜凄笑言道:“他们都说我以后定有富贵,连娘亲也这样盼望。可是习武之人,行杀戮之事,哪里真有什么荣华可言?大燕国从未有女武将,恐怕我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嫁个武将吧。但是镇西大将军镇守一方,军中威势这么大,我如何逃得掉呢?可除了习武,我根本没有别的天分。融霜,有时我真羡慕你。”
前半段话,牧融霜听得半懂不懂。最后一句,她听懂了,却又觉得困惑。
她有什么好羡慕的?羡慕她会念书?可她也不可能去做官呀?况且念书与习武,在这大将军府,意义截然不同。
将军府的庶少爷小姐们,念书就是去大学堂,同其他大家族子女杂一处学习。将军府只出书资,至于学得如何,从未有人过问。至于行兵论策,需成年入伍才学。
而习武,却是在将军府边辟有专门场地,由专人教导。牧大将军每年若回府也会问上两句。习武有成的,得的奖赏也要多些。
因此,习武天资极佳的大少爷大小姐一直被她们这些弟弟妹妹们仰望。大少爷是唯一的嫡子,很早就在京居住了。留在府的大小姐牧宸霖便成了她们唯一的榜样。
牧融霜觉得,宸霖姐姐才是让人羡慕的那个。射御俱佳,偏长剑术。
她看她练剑,时常看得入迷。用书上的话说,就是风姿俊逸,气度卓然,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牧宸霖所使剑法,偏于灵活多变,以技克力。配上她的细水剑,舞起来有如万千寒芒乍放,又如飞雪凌空,令人眼花缭乱。
看着牧宸霖的俊逸身姿,牧融霜也渐渐不满足于经籍史册和出府闲逛起来,开始勉力学武。只是她体质实在太弱,无论如何努力,也终究及不上牧宸霖的天赋卓绝。
日子渐渐过去。
牧融霜本以为,她会一直这样追着宸霖姐姐的脚步,直至宸霖姐姐离开将军府。
却没料到,她竟会是那样离开……
牧宸霖十三岁芳辰那天,牧融霜做了一坛子桂花酒为她庆贺。
晚膳后她们俩避开卢姨娘,躲到花园角落里,寻了酒杯把桂花酒喝了个痛快。
两人都不是海量之辈,几杯下肚,已是醉意陶然。
牧宸霖借着醉对牧融霜说:“融霜,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牧融霜第一次喝酒,醉意夹杂着偷喝的得意,让她有些迷糊。“离开?什么意思啊?”
“离开,就是离开将军府。”
牧融霜还没弄明白,懵懂问:“为什么?”
牧宸霖拨过一朵山海棠,深嗅了一口。
“去年,魏国出二十万大军攻打我大燕北境,连下五城,被征北大将军阻在笳门关。可月前,有消息传来,笳门关要守不住了。”
牧融霜酒略醒了些。“啊?笳门关前据崮岗山,后靠硫河,最是难攻。若笳门关失守,其后一马平川……恐怕连京城都要危险!可是……”
她眨眨眼,“这跟宸霖姐姐你有什么关系?”
“魏国皇帝派使节来大燕,要圣上用名动天下的金玲郡主换笳门关平安。圣上业已答应。”
“真是荒唐!这摆明了就是羞辱。圣上怎么能答应呢?”牧融霜瞪大了眼。
“——并且,圣上为表重视,希望文臣武将中各出一女,随侍去魏。”牧宸霖轻笑一下,“文臣中选中的是柳太师之三女,而武将中选中的便是镇西大将军之长女——就是我。”
牧融霜一个激灵,舌头都捋不直了:“什、什么?”
牧宸霖将山海棠摘了一朵下来,捏在手中慢慢地打着圈。“也就是说,我马上要随金玲郡主陪嫁去魏国了。”
“陪嫁——可是,一般陪嫁的不都是丫鬟吗?”牧融霜第一次觉得脑子有些不够转。
牧宸霖转着海棠,嗤笑了一声,“可以这么说。”
“这……可是……”牧融霜只觉得脑子里一下子里挤满了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所以,这是我在府里过的最后一个生辰。”牧宸霖对她灿烂一笑,“来!为了庆贺,我们多喝两杯!”
牧融霜没有理会她递过来的酒杯。
只死死盯着她的面容,揪着她的衣角。红扑扑的脸蛋渐渐露出坚定之色,突然道:“不!你不能去!我不让你去!”
牧宸霖终究没有回应。
第二日清晨,牧融霜从噩梦中惊醒,宿醉的后遗症使她的头愈发疼痛,但脑子却无比清醒。
不!宸霖姐姐不能就这样陪嫁去魏国。
堂堂将军之女,竟被当作丫鬟一样陪嫁出去,简直荒谬!
但是更可怕的,还是去魏国这件事。
背井离乡千里之遥不说,听闻魏国皇帝残暴喜虐,登位不过十年,后宫中死掉的妃嫔就有接近百数,宫侍更是不计其数。宸霖姐姐她们作为败军之国的礼物,过去会得到什么样的境遇?到时恐怕就算有倾国美名的金玲郡主都讨不到好,更何况是无名无分的陪嫁随侍?
她越想越觉可怖,下定决心一定要阻止这件事。
前些时日,长居京城的大少爷出事,奉圣郡主去京陪大少爷养伤。而牧大将军受了圣上训斥,被勒令归府休整。因此现在只有牧大将军在府。
牧融霜草草用过早膳,便翘了学堂,跑到外院书房外跪着,求见牧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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