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以寒敌胆
没人听得懂盛凌宣话里的意思,三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但盛凌宣却拳头紧握,目光如炬,“我要救她,必须救她。”
“少爷。”刘三沛立即提出反对意见,“我们付出的代价还不够惨重吗?我也很希望孙小姐活着,但现实就是她不可能还活着。”
盛凌宣沉默不语。
“少爷,组织上要我们尽快解决掉章克初。”刘三沛试图让盛凌宣冷静下来,“我们不能再耽误下去了,章克初多活一天,就有无数无辜的生命惨死于他手。”
“不。”盛凌宣一下子站了起来,怒目眈眈,“章克初还不能死,我必须要先找到孙小姐的下落。”
“可是组织上有命令。”刘三沛从来没像此时此刻这样几乎是带着愤怒在反对盛凌宣的决策。
“这一次我不管什么命令。”盛凌宣抓着刘三沛的衣领,眼里似乎都要迸射出火光来,一字一句道,“没有任何信仰,有权利阻止我们,成为自己。”
盛凌宣凶悍的样子将刘三沛震慑住,刚子和小吴也难得见到温润谦和的盛少爷这样一面,顿时大气都不敢出。
盛凌宣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忙松开手,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失控了。”
刘三沛没有说话。
“三沛,我不会阻碍你做任何选择,这一次,你可以不帮我。”盛凌宣补充到,“刚子,小吴,你们也是。”
“盛少。”小吴上前一步,“我帮你。”
“这不是组织的任务,她还活着,也只是我的猜测。”盛凌宣强调。
“我不管。”小吴沉吟一下,“我已经没有爱的人了,盛少你还有。”
“谁没有爱的人?”刘三沛说话间还带有情绪,“可比爱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更需要我们拯救。”
“我有爱的人,也有我的家国梦。”盛凌宣突然换了一种口吻,像是自言自语,“我想要守住这片土地,也想要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女人和孩子,我想要当英雄,赶走日本人,杀光卖国贼,所以我曾经也坚信无欲则刚,不去爱人,对身边人的生死视而不见,这就是英雄吗?不,这不是,真正的英雄只有一种,心中装得下大义,眼里也看得见小爱”。
盛凌宣停下来,眼神一一扫过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刘三沛脸上,缓慢道,“三沛,我已经失去她两次了,第一次是她十四岁的时候,因为我的英雄梦,她被人贩拐卖,颠沛流离,受尽苦楚,第二次是上个星期,还是为了我的英雄梦,你很清楚她是替我们去死的,被打得皮开肉绽她也不曾咬出我们一个字,于小爱,于大义,我都不能明知她有可能还活着,却不管不顾。”
刘三沛惊诧不已,直直地盯着盛凌宣,想要求证什么,似乎终于明白盛凌宣那一句“她就是她”的意思,也恍然懂得为什么是安好的童谣将昏迷的盛凌宣唤醒过来,以及他抱住安好时候那奇怪的反应。
“是的。”盛凌宣读懂了刘三沛的表情,“孙小姐就是菀清,真真正正的顾菀清,可笑的是,我却让她在章克初面前演戏,假扮一个顾菀清。”
“顾菀清。”刘三沛重复这个在他看来近乎传奇的名字。
“章克初可能会为了前途杀遍全世界的人,但唯独会手下留情的,也只有菀清了。”
“我加入。”刘三沛不再犹豫,他太清楚这个叫顾菀清的女人对盛凌宣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我加入。”刚子傻乎乎地一挠脑袋,“我也觉得英雄和神仙不一样,英雄有血有肉才行,神仙那是咱们死了以后的事了。”
一句话逗得刘三沛和小吴忍俊不禁。
“人要救,章克初也要杀。”盛凌宣满脸戾气,咬牙切齿,“最好,我们也来个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狄思威路1422号,孙舞阳取炸药的的山货店,原来这就是孙姨在上海的大本营和情报站。
她对孙舞阳从未坦诚过,哪怕一次,孙舞阳作为军统杀手,却连组织的老巢在哪里都不知道,最核心的力量,却未得到过基本的尊重。
“得上级同意,从今日开始,我方行动人员准予对上海地区的日本武装官兵,给予严厉打击——格杀勿论。”里间小屋里,孙姨正在开会,“执行地点以日占领区为限,以身着军服的日本军人为格杀对象,不论军阶,官职,无需事先获准或报备,得手当场干掉。”
军统局此前对于制裁任何人的规定都是需要事先报备获准,但近来在章克初领导下的汉奸特务和租界宪兵队行事猖獗,专注打击抗日力量,端了几个军统特工的窝点,士气大落,戴局长也气愤不已,特拍电报致上海区,强调“非大流血不足以寒敌胆。”
大流血,不仅是流敌人的血,也是流自己的血。
孙姨的手边,放着刚出的报纸,上面用硕大的字体打出了“震惊!上海双后皆杀手”的头条新闻,添油加醋地报道了警察署署长章克初是如何智勇双全通过蛛丝马迹将暗杀加藤将军的杀手孙舞阳捉拿归案,并顺藤摸瓜查出了她的同伙苏芝桦,二人皆为“魅影实验”培养的女杀手,不除不足以保障上海租界民众的基本安全云云,并在文中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了盛凌宣、苏芝桦、孙舞阳三人微妙的三角关系,暗示了盛凌宣极有可能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甚至就是魅影实验的幕后实验者。
“咚—咚—咚……”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孙姨的思路,紧接着门外传来问话的声音,“老板,取野参的那位客人来了。”
孙姨点点头,立刻就有一位中年男子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前厅的柜台前,站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大嫂,见老板走了出来,笑着迎上去,“老板,我打过电话的,今天到货了吧?我们家老爷身子不好,我等着用野参给他炖汤补补呢”。
“到了到了,给你留好了。这世道,运货可不方便,就这么一点,金贵着呢。”老板打开货柜,拿出包装好的野参,递了上去,“你们老爷好福气,准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那就借您吉言啦。”大嫂笑着递上钱,接过货,两人不经意对视一眼,点点头,转身走了,老板也跟了出来,看着大嫂上了黄包车。
“那您就慢走了。”老板鞠了一躬。
“下次到了什么好货,都给我留着点,我们家老爷呀,吃得起。”
老板憨厚一笑,“现在买得起的人可不多了。”
大嫂笑笑,招呼车夫离开,黄包车跑动起来,很快就驶离了这家隐藏在街角的小小的山货店,直到离开闹市,跑进一条僻静的街道,黄包车上的大嫂才缓缓地从惦着的山货下抽出一只手来,手心上赫然躺着一张小小的便条。
“放出风声。”只有这四个字。
大嫂出神地凝视着这条信息,很快明了,便将便条撕成碎片,面无表情的塞进嘴里,咀嚼,然后努力吞咽下去。
而山货店的后门,是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孙姨确认无人后,径直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
坐在副驾的玉嫂回头,脸上写满了小心翼翼的担忧,但却又吞吞吐吐。
“赌赢了。”孙姨淡淡说道。
玉嫂瞬间像个孩子似的拍着手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小姐一定不会输的,舞阳那孩子也是个福大的……”
“没有不会输的人。”孙姨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语气更沉重了些,“只不过为了赢面更大一些,要把万事都想得更周全些罢了,只有曾经输得彻底的人,才会懂得怎么去赢。”
玉嫂听出来一丝难过,忙掩饰了自己欢呼的情绪,劝慰道,“小姐,如果不忘记,痛苦的是自己。”
“忘记?”孙姨冷笑着抚摸上了自己戴着面具的那半张脸,“誓死不忘。”
玉嫂轻轻叹息一声,回过头去,不再说话。
“你担心她?”孙姨问道。
“她没有错。”玉嫂没有回头,轻轻说道,“太苦了。小姐,她的命实在是太苦了,本不该的,不该是她这般受捉弄。我心疼她,若是王朝还在的话……”玉嫂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再说下去。
“她连王朝都没有见过。”孙姨并没有生气,“没有见过高楼,何必畏惧楼塌了,如今不过是你在杞人忧天罢了,要论错,只怪错生时代,错在命运,是命运把她安排到这个位置上的,不是我。”
“是。”玉嫂不再争辩,应承道,“我知道了,小姐。”
孙姨不再搭话,靠在后座上,闭目休息,玉嫂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后座上那张写满了苦难,仇恨,怨念与勇气的脸,不太像一张女人的脸了,这些年与世界短兵相接的交手将那些柔和与丰满都一点一点磨掉了,只剩下粗犷而坚硬的线条,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杀伐决断的酷寒。
玉嫂眼也不眨地看着,不自知的让泪水模糊了眼眶,后座上那张脸,仿佛又变成了少女的模样,她十四岁的样子。
她要去日本留学前夕,收到了日本人的礼物,那是一件露肩的裙子,她换上后还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扑扑的,娇羞地问自己,“玉儿,好看么?会不会太暴露了?阿玛看到了,准会说这成何体统啊,赶紧脱下来丢掉!”她虽然这样说着,但却掩饰不住少女爱美之心的欣喜,一点点转动起来,裙角在阳光下飞扬,好看极了,她们笑着闹着抱成一团,对即将走出国门去看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期待,根本没有想到她们的前途会充满了凶险。
那张好看的脸,被记忆中那场凶猛的大火烧得一丁点都不留,那样好听的笑声,也被那火,一并埋葬了。
玉嫂一眨眼,泪水滚落下来,回过神来,忙抬手擦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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