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针锋相对

　　盛凌曼被章克初吓得一时失去了言语，委屈地看着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偏又忍住不哭，心里翻腾得难受，像遭遇极地寒冰，在她看来，世界崩塌不过如此，看着默默爱着的人冲自己如此这般。

　　盛凌宣上前将章克初按着坐下，拿起桌上那份文件，快速翻页浏览着。

　　“克初，不过一份演艺合同，何必大动肝火，这小丫头你还不知道，心里就这点念想，有什么不妥？”盛凌宣笑笑，装的很平静，心里却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他知道，章克初是在演戏呢，自己只有顺水推舟，才能看到谜底。

　　“你自己问她。”章克初冷冷睥睨盛凌曼一眼。

　　盛凌曼从来没见过章克初对自己发火，早就吓慌了，忙前言不搭后语的地解释起来，“我……我就想拍电影，演女主角……我哪里……哪里有错了……哥哥说，不能和日本人合作，有日本背景的电影公司，我……我都不签的……。”

　　听到这里，孙舞阳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也知道了大事不妙，这份合同里一定藏着早已挖好的坑，等着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三小姐跳呢。

　　“你知道跟你签合同的是什么人吗你就随便签字？我看你是想出名想疯了！你以为如今的上海还是盛江两家的天下？随便你胡作非为！”章克初拍桌子。

　　“贝鲁奇女士是意大利人！她比你们都了解我，关心我，只有她看到了我的天赋，她说过，我一定会成为世界级的电影明星，像费雯丽那样的！”盛凌曼横下心来，破罐子破摔，干脆站了起来，对章克初吼了回去。“费雯丽你知道吗？费雯丽你懂吗？你现在除了关心升官发财，你还关心什么了？”

　　“贝鲁奇夫人。”盛凌宣反应，“很熟悉的名字，是那个……那个……什么夜明珠俱乐部的老板是不是？”

　　“哼。”章克初冷笑。“意大利世袭贵族，是王后的表亲，先生是香港的商人，投资了她的电影公司，一个高高在上的欧洲皇室贵妇，你是不是以为她说的，全都是真的？”。

　　盛凌曼不说话。

　　“所以呢，她真实的身份是？”盛凌宣蹙眉，抓住了重点。

　　“日本高官中的军妓而已！”章克初看着盛凌曼一字一句。“跟日本人睡觉，换取特殊渠道的货源，搭乘日本军机，往返上海，广州，南京，香港，从事黄金和美钞走私交易，利用差价牟取暴利的皮肉钱串子！”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盛凌宣的火一下子窜了起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就摔到地上，“我跟你说什么了，不要随便乱签合约，什么事情都要我替你把关！”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两个大男人都憋着一股脑的火，孙舞阳坐立不安，想要找机会离开，刚准备站起来，盛凌曼先她一步咆哮起来。

　　“你们都别朝我吹鼻子瞪眼了，你们心里就只有一个妹妹，她的名字叫顾菀清，不叫盛凌曼，从我回国那一天起，就活在她的阴影下，没有人真正在乎我的感受，现在出事了，也用不着你们假惺惺的关心，字是我签的，后果我一人担着，大不了一条命，反正我是孤儿一个。”盛凌曼委屈地吼完，眼泪顺着脸颊成串的落下。

　　孙舞阳心里一紧，想走又不想走，不愿意再从他们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怕自己牵连得越多，越舍不得和过去一刀两断，可腿却怎么也迈不起来，她思索着盛凌曼话里的意思，她说她一直活在顾菀清的阴影下，她说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顾菀清，这些都是真的么？两个声音在她心里此起彼伏，一个说，你走吧，他们在乎的人和你没有关系，顾菀清早就死了。另一个说，你看，他们心里还是有你的。

　　“是日本人的一条狗咯？”盛凌宣冷静下来，不理会哭哭啼啼的盛凌曼。

　　章克初默然点头。

　　房间里，只剩下盛凌曼的抽泣声，孙舞阳拿出手帕，坐过去，塞到盛凌曼的手里。

　　“哭什么呢，不是说要一个人担着后果，就这样去担呀？”。孙舞阳细语安慰道。

　　“他们大费周章地下套，是想从我盛家拿走什么？”盛凌宣突然逼视着章克初。“战时经济吃紧，他们想要钱、地、工厂、还是矿？”

　　“我猜是……”，章克初手指在桌上轻敲，然后突然抬起对准了盛凌宣，“你。”

　　掷地有声。

　　孙舞阳告别，以不方便介入他们家事为由，坚持独自离开，从盛宅里出来，一路上连黄包车都没有一辆，想来最近日本人杯弓蛇影，四处抓人，又是农历新年的缘故，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一点没有欢悦的热闹。

　　孙舞阳便慢悠悠往家的方向走，难得如此清闲，回到家又要和武哥好一阵周旋，正好趁散步理一理思绪里的线头，最近发生的事不多，但是太快了，连她都被冲昏了头。

　　孙姨下达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短期看来，安好至少是安全的，可盛凌宣这边呢，日本人看重了他在上海滩的影响力和财力，玩了一出引君入瓮的戏码，赶鸭子上架地请他接替江山出任市长，这出戏，章克初大概参与了导演，然后贼喊捉贼，不知盛凌宣心里是否有数，开始警惕自己的这位挚友兄弟。

　　如今的形势，对他来说是前有狼后有虎，不承日本人的意，盛凌曼便会如木偶一样被提在日本人手里，受了日本人的命，则是盛凌宣自己变成日本人的木偶，且会如江山一样，生命朝不保夕，暗杀如影随形，甚至，孙姨递过来的下一张命令牌，极有可能写着盛凌宣三个字。

　　突然，一声巨大的轰鸣，蘑菇云随之升腾而起，孙舞阳想得出神，被热浪侵袭倒地，急忙双手捂头，滚出好几米远。

　　紧接着响起了急遽的口哨声和路人的尖叫哭喊声。

　　孙舞阳看清，是前面日本人设置的路障哨岗处被人投了炸弹，附近的宪兵队听到动静，已经从好几个路口小跑而来，而两个带着面具的暴徒还在想方设法逃窜，极力狂奔，要在日本人封锁路口之前逃出去，孙舞阳站起来，看到暴徒朝自己方向跑来，忙让出了路提供便利。

　　但随即，孙舞阳旁边的一男子便迅速出手，一掌将孙舞阳推至墙角，叽里呱啦地说着日语，人群中另外几个乔装打扮成中国男人的日本士兵说着日语响应着，将好些路人全部强行推到墙角，面墙而立。

　　是便衣侦探。

　　孙舞阳迅速反应，但是以什么罪名扣押自己，要不要反抗，怎么反抗，要是搜出了大腿上的枪怎么办，一系列的问句在脑海中闪过。

　　“哎呀……吓死我了……这是干什么呀？”孙舞阳娇滴滴开口，举手投足都是三流舞女范儿，挣扎着转身伸手摸上了日本士官的脸，“长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人家只是……”

　　“啪”，还不等她撒完娇，日本人反手就给了一耳光，打得孙舞阳眼冒金星，但她却不能公然反抗，只能受着。

　　“汪……汪……汪……”正当孙舞阳咬牙憋着一股气的时候，眼前的日本士官却被突然凶猛扑过来的一只狗咬得嗷嗷大叫起来。

　　孙舞阳定睛一看，是将军。

　　此刻将军彪悍不已，像是保护小鸡的老母鸡，叼着刚才打孙舞阳的那只手腕不放，拼了命地撕扯着，日本人叽里呱啦一阵喊，怎么都甩不掉，另一只手挣扎着摸向了腰间。

　　“将军！”孙舞阳急喊。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枪响，血花四溅，将军甚至还来不及呜呼一声，便跌落在地，四脚朝天。

　　“将军。”孙舞阳念念，蹲在地上，但还来不及触碰到它尚未冰冷的尸体，就被日本人拿枪顶着，和其他一些路人一起，塞进了警备车里。

　　将军的尸体，就这样被一脚踢远，她甚至都来不及再细看一眼。

　　孙舞阳回来后，曾刻意走到上海的每一条路，熟悉了日本军方势力地盘，其他市民都在呜咽哭诉和祈祷时，孙舞阳打探了路况，知道车子开向了警察署。

　　车停稳后，军警们就死拉活扯地将他们全部带下车，关到了一间又黑又臭的暗室里。

　　从头至尾，都没人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抓他们，关押他们。

　　孙舞阳失神落魄，心紧紧抽搐，不知道将军是如何跟了自己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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