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将军护主

　　章克初赶到事发地点时，路口已经解除了封锁，但因为发生了爆炸和日本便衣士兵抓人事件，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将军的尸体被人踢到了污水滩里，此刻已经沾满了泥土，一身雪白的毛已经脏得不像样子了，像是一条被人遗弃的流浪狗，子弹从它肚子上穿过，一个黑黢黢的小洞，血都流尽了，结成了乌黑色的疤。

　　章克初难以置信，早上自己抱着它去盛家还好好的，怎么此时此刻就怎么也唤不醒了，他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随从想阻拦，被他一言不发推开了，见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包裹尸体，随从脱下自己的衣服递过去，他也仿佛没看见似的，用自己的衣服将将军包裹住，抱在了怀里，站了起来，庄重肃穆一步步朝前走。

　　随从急忙跟上去，在后面哆哆嗦嗦地汇报。

　　“我们的人来的时候，它已经被宪兵打死了，我了解了情况，宪兵队在这里查人，有一位小姐试图反抗，挨了一个宪兵一巴掌，不知道将军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它怎么回事，就不管不顾冲上去咬住那个宪兵的手不放，那宪兵甩不掉，一枪就给……”

　　“那小姐长什么样子？”章克初猛地停了下来。

　　“小的，小的，不知道……都是找了目击者问来的。”

　　“人呢？”

　　“咱们所里关着，本来要关押去虹口宪兵队的，那边暗房里关满了重庆分子。”

　　章克初迈出一步，一招手，不远处等候的司机就将车开过来，停在了脚边，随从忙拉开车门。

　　“半个小时，找到那个开枪的人。”章克初低头温柔地抚摸着将军的脑袋，眼里是无尽的宠溺，说出的话却充满了煞气，随从只得连连点头。

　　囚室里有一股发霉的臭味，细细地闻，还混合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孙舞阳打量着和自己一起被抓来的那些惊惶面孔，仿佛看到在这间密封的房子里，一个又一个人带着同样的面孔被打死时绝望的样子。

　　谁会来救自己？

　　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孙姨。

　　是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轨迹，是她把自己从死神手里救了出来，然后再推进了油锅般的地狱里，可当自己身陷囹圄，坚信会想尽一切办法救自己出去的，也只有她了，只对她，还有利用价值。

　　“你，过来。”突然，暗房的门被打开，一个中国人站在门口指着孙舞阳的脸嚷嚷起来。

　　孙舞阳左看右看，确认是自己之后，疑惑地走了过去。

　　那军警一把将她拽出，然后砰的一声将暗房门关上了。

　　“章先生。”孙舞阳惊呼。

　　“孙小姐受惊了。”

　　“将军呢？”

　　章克初似乎还有些难过，摇了摇头，没说话。

　　“对不起，”孙舞阳愧疚不已，“我不知道它跟着我，更不明白它为什么……”孙舞阳着急地想解释，解释是假的，她当然知道它为什么会跟着自己，但痛心和愧疚却是真的。

　　“嘘，”章克初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出去再说。”

　　孙舞阳跟着章克初走出警署大楼，上了他的车。

　　“为什么逮捕我？”坐定后的孙舞阳满脸疑惑，“这世道，随时随地有人开枪，丢炸弹，可我只是路过，他们不问话，不调查，就把全部目击者关起来……”

　　“因为你没有帮助日本人抓暴徒，听说你还给暴徒让道了吧？”

　　“就因为这个，他们就要抓人关押？”

　　“暴徒是日本人。”

　　“什么意思？”

　　“是演习。”章克初笑笑，“最近少上街，他们喜欢上了玩捉迷藏游戏，要持续十天的恐怖演习，已经发告示了，要求民众配合他们抓恐怖分子，遇到突然袭击，中国老百姓凡目睹恐怖犯，就必须高呼‘恐怖’二字，唤起居民共同拘捕，所有在场人等，都应当协力宪兵捕获恐怖犯。”

　　“否则……都予以抓捕处罚么？”孙舞阳难以置信。

　　章克初不再说话，只专心开车，孙舞阳也不问了，转头看着车窗外，估摸着方向是往城外走，军牌车，路障处也顺畅，一路疾驰，很快就到达目的地，果然是在郊外一处荒林处停下。

　　“你把它抱下来。”章克初熄火，指了指车后座。

　　“呀。”孙舞阳回头，忍不住惊叫一声，后座上是将军的尸体，包在一件西装之中，她现在才看到。

　　孙舞阳惊觉自己失态，幸好章克初只以为是惨状吓到了她，拍拍她的肩，自顾下车，她紧紧地把将军抱在怀里，心疼地看着它，想象着它从早上看到自己，到跟着自己从盛家走出来，再到看见自己被欺负而不管不顾冲上去的模样……

　　物是人非，唯它未变。

　　“将军，以后你就是我的护卫，我的保镖，他们四个要是欺负我，你就咬他们，知道不？”

　　“得了吧，顾菀清，我一脚就能给你踹死。”江怀洲笑着嘲讽。

　　“你敢。”章克初和盛凌宣几乎异口同声。

　　“踹死你，踹死你。”江怀真这个小家伙，则一脚踹到哥哥小腿上，同仇敌忾的样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那年，孙舞阳十三岁，真正的护卫，是他们四个。

　　“孙小姐，下车吧。”章克初见孙舞阳久久没有下车，走到近前提醒她。

　　“我们是要把它葬在这里么？”孙舞阳一边说话一边下车，跟着章克初走了几步，才知道早有人等在此处了。

　　“局座，人我们带来了。”两个军警上前指着不远处跟章克初汇报。

　　孙舞阳顺着看过去，见那边还有两名军警持枪将一个五花大绑、头上还套上麻袋的人按倒在地。

　　“麻袋摘下来。”章克初命令。

　　“是。”

　　随即，孙舞阳看到那人的脸，是上午那个日本人，他嘴里被塞上了布团，手被反绑在后面，见到章克初，立马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饶。

　　“是他吗？”章克初问。

　　“什么？”孙舞阳故意装傻，脸上露怯。

　　“打你。”

　　“你这样杀日本人，会不会……”孙舞阳替章克初担心。

　　“砰！”

　　章克初在得到了肯定答案之后，迅速从旁边随从手里抢过枪，走上前对准那个日本人的肚子，一记子弹飞速穿了过去，他应声倒地，肚子上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和将军一模一样。

　　章克初的嘴角，荡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孙舞阳懂，那是奇异的杀人快感。

　　“对不起，我看得出来你很在乎它。”章克初将随从都打发走了，寂静无声的荒林中，只剩下他们俩。

　　“它是我和她之间唯一的链接。”章克初趴在地上，用手在刨坑，孙舞阳也跪着帮忙，“其实它活不了几天了，只是我没想到它会让人拿枪打死，这是她的将军，我没有保护好……”章克初的声音微微颤抖，是真真实实的难过。

　　“都怪我，要是我不步行回家，它也不会……”孙舞阳惊诧，如今的章克初算计起盛凌宣来都毫不留情，竟然会真的为了将军的死而难过。

　　“这是它的选择，如果它临死前的最后一秒觉得自己回到了它主人身边，我觉得，它起码是幸福的。”章克初这么说的时候，抬头看着孙舞阳，眼里的悲伤，转瞬即逝。

　　“它主人，究竟……”孙舞阳故意做出了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叫顾菀清，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想要的。”章克初轻轻地将将军放入土坑之中，并没有看孙舞阳，“将军……是我十七岁捡到的，刚刚出生的小狗，被人丢在大街上，她寄人篱下，我怕她寂寞，就把小狗送给了她，她很开心，抱在怀里耀武扬威地说，‘它以后就是我的将军了’。”章克初笑了，是温暖的笑，他慢慢地捧起泥土，覆盖到将军的身上，“可是一年后，她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你眼神像她，有时候我不敢看你，莫名其妙的，我想信任你，就像……信任她。”

　　孙舞阳不说话，和他一起埋葬将军，她觉得这个时候的章克初，在某种程度上和自己最像，他们都是在悬崖边跳舞的疯子，他们都孤独，寂寞，心里有风却不敢让它吹出来。

　　黄昏，落日的余晖慢慢罩上大地，也慢慢地洒到了章克初的脸上，他对将军，满怀深情，离那个让如今上海滩老百姓闻风丧胆的杀人狂魔很远，而孙舞阳也是这么多年来，才第一次，听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他说，“她是我唯一想要的。”

　　可她心里想的却是，“就像我对他一样。”

　　如果我是你唯一想要的，那么，当我和你的世界发生了冲突和碰撞，你是选我，还是选自己？

　　他也是我在这个繁复世界中唯一想要的，可是如今，对不起，我选了自己，利用了他。

　　章克初，你也是吧，你会选你自己，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自私又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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