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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初露端倪


  车窗外的冷风呼呼钻进来,十二月的上海,浸入骨髓的阴冷,和北平的干冷还不一样,北平隆冬时节,只要将身子包得严实些,就能阻挡寒冷,可上海呢,就是把全身裹得密不透风,这寒冷,依然如影随形,像嗜血吸骨的寒虫,怎么也甩不开。

  江怀真一直低着头不去看孙舞阳的眼睛,知道从坐上车的那一刻开始,她便这样紧紧地,紧紧地盯着自己,连自己的白色貂绒披肩滑落也不自知,穿着短袖的旗袍,露出了光滑均匀的手臂,就这样任寒风凌虐。

  “关窗。”江怀真终于开口说话。

  孙舞阳没理会他,还是直直地看着他,希望他回应自己的目光,江怀真最终是没有,只是伸手用力地握了握孙舞阳的手。

  手掌温热,宽大,有力。

  孙舞阳拼命回想,记起零星半点关于这孩子的回忆,那时候他也就十岁,身子孱弱,总是喝中药,又爱哭,跟个羞羞答答的小女孩似的,大家都觉得他像个麻烦,都不愿意带他一起出去疯。

  可如今,他竟这般高大了。

  “怀真,到了。”车缓缓在西藏路路口停下。

  孙舞阳趁盛凌宣回头之前挪回了自己的目光,打量着窗外,以西藏路沿线为中轴,连带南京路及其支路,形成了孤岛上海的中央娱乐区,集中了上海百分之七八十的舞场,从南京路到延安路的西藏路沿线,短短数百米距离,就有高峰、远东、爵禄、逍遥、米高梅、维也纳等几家大的舞厅,所以哪怕已是凌晨,这条街依然繁华,灯红酒绿。

  “挺会挑地方啊,你以为在这下车,鱼龙混杂的,你们家老爷子的手下就抓不到你了?”盛凌宣转头像对小孩子似地拍拍江怀真的头。

  “那是我的事。”江怀真倔犟地打开盛凌宣,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盛凌宣却伸手一把拽住了他,江怀真惊诧回头,脸有怒气。

  “不要让我连你一起恨。”江怀真咬牙切齿说出一句。

  “臭小子,瞧不起谁呢?宣哥我是那样不地道的人?”盛凌宣笑。

  “变了,都变了。”江怀真没头没尾这么一说。

  “小心些,遇上麻烦不要硬碰,来找我。有理想固然是好事,可活着,才有机会继续坚持理想,并看到理想实现的那一天。”盛凌宣说完放开了手。

  江怀真一愣,推门要走,却又兀自停下。

  “宣哥,”江怀真并没有回头,“你还记得菀清姐姐吗?”

  孙舞阳蓦然抬头狠狠地看向江怀真,却只看得他一个背影,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上了。

  “永不会忘,永不能忘。”盛凌宣的声音低沉下去,说了八个字。

  永不会忘,永不能忘。

  这句话经久不息地响彻在孙舞阳的脑海里、身体里、心房里,像是汹涌澎湃的潮水,一遍遍、一次次地涌上来。

  “那你以菀清姐姐的名义向我起誓,你现在有没有替日本人做事,以及,将来会不会替日本人做事。”

  盛凌宣久久没有说话,车内,只能听见二人均匀的呼吸声。

  “怀真,你救国,我保家,我们各有信念,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家国不相悖,世道非黑白”。

  盛凌宣缓缓说完,江怀真已怒气冲冲地跑远。

  看来,这并不是他期望的答案。

  盛凌宣和孙舞阳都不发一语地望着江怀真远去,在摇曳灯光映照下,仿佛透过背影还能看到这个稚嫩少年脸上的怒与怨,如今人人都戴有一层又一层面具,他的世界却单纯到只剩下“忠奸”,对所有人的判断黑白分明,守身如玉的爱国者便是好人,为日本效力便是恶人。

  “他这样年轻,连真正复杂的生活都还没见识过呢。”盛凌宣一边透过后视镜瞟着什么,一边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似的和孙舞阳说着话,“在本应该谈论诗歌和理想的年纪,却因为战争而卷入了政治,变得偏激、盲目、固执。”

  孙舞阳见盛凌宣有些异样,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也不动声色接下盛凌宣的话茬,“真不知道用如此泾渭分明的的评判标准来判断他所处的这个世界,于他而言,是好是坏。”

  “有多坏我不知道,至少不算好事。”盛凌宣说话间,已经将车门猛地推开,撞到了街边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那是个带着黑色眼睛和宽檐帽脸上还围着一条大围巾的中年男人,突如其来地被打开的车门一撞,捂着肚子叫了一声。

  盛凌宣嘴角上扬,含笑致歉,“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不好意思,你瞧我,没注意到您站在车后边呢……”

  “盛……盛少……”那人突然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一拍脑门,“没想到竟在这儿碰到你,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你是?”盛凌宣拼命回想着,却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眼前之人是谁。

  “你忘了?”那人突然压低了声音。

  盛凌宣摇头。

  “重庆。”那人提醒似地低声说了两个字,见盛凌宣依然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在戴局长(军统局长)的饭局上,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盛凌宣听完笑眯眯地下车,伸出右手要和他握手,但就在那人将手伸出来之时,盛凌宣用力一把握住,扯到自己怀中,深切相拥,旁人看着他们的样子只以为是两个多年不见的熟人在街上偶遇热闹寒暄,但突然,那人却抽搐,脸色骤变,很快,还来不及喊叫,瞪大眼就倒在了地上。

  盛凌宣将那人丢下,面无表情地迅速上车,发动汽车疾驰而去,一切都来得太突如其来,连孙舞阳也震惊了。

  “吓到你了?”盛凌宣开着车,目视着前方,“不过是疾病突发而已,不用害怕。”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孙舞阳看得真切,在盛凌宣将那人揽入怀里之时,他取下了那支别在西装口袋里的圆珠笔,扎入了那人耳后某处,紧接着,虽然不见流血,但那人就像是心脏病发一般地倒地了,孙舞阳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杀人方法,至少,她没有学习过,但多年经验告诉她,盛凌宣,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至少是个杀手。

  “为……为什么?”孙舞阳在盛凌宣面前表演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女人。

  “想知道我怎么做到的么?”

  孙舞阳点点头。

  “我若告诉你我祖上是神医你信么,我一看便知他身体顽疾,也知在哪个穴位下手,能让他疾病复发,瞬间暴毙。”盛凌宣又恢复了纨绔公子语气调笑道,“孙小姐,你可小心些。”

  “我以为你们真的认识。”孙舞阳自知他说的是假话,却也深知他不会说真话,干脆就故作相信。

  “恐怕是他的主子巴不得我们认识,既然要让他的狗来咬人,那我就只好让他给他的狗收尸了。”

  孙舞阳不再说话,心里已经明白那人是章克初派来试探盛凌宣是不是已经被重庆政府收买的。

  盛凌宣心情似乎大受影响,一直闷头开车,表情也是一脸严肃,两人一路无话,各怀心事,便到了孙家外。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孙舞阳拉开车门准备下车时,盛凌宣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俯身将孙舞阳圈在了双臂之中。

  盛凌宣的脸近在眼前,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笑看着自己,既陌生,又熟悉,虽然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盛少是把我当随便的女子了吧?”孙舞阳迎上了盛凌宣捉弄的眼神。

  “孙小姐笑话了,难道良家妇人便不可邀请友人进家门。”盛凌宣似乎不愿善罢甘休。

  孙舞阳知道他不过是为了刺探自己的身份而已,可心里却有隐隐担忧,不愿让武哥看到他。

  “难道女人不是风月女子,便是良家妇人吗?”孙舞阳讥诮。

  “那么,孙舞阳小姐,到底是谁?”盛凌宣收起笑,直直地盯着孙舞阳的眼睛,幽黑的瞳孔似水深千尺,无边无际。

  孙舞阳从盛凌宣手臂中钻出去,将他手推开。

  “我,就是我,而你,也只是你。”孙舞阳不去看盛凌宣,说完这句话,便推开车门,径直下车头也不回。

  我,就是我,而你,也只是你,身份,外貌,名字,命运早已变幻,我真的还是我吗?而你,也依然如旧吗?

  妾身妾自惜,君心君自知。

  恐怕,前尘往事早已成了过去,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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