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尘旧事

　　盛凌宣先大步流星跨上去，与章克初近身拥抱，与加藤长鹰含笑握手，引领两位贵客入堂落座，不时引荐旁人。

　　宴会厅很大，是盛凌宣用来聚会待客的私人俱乐部，有舞台，舞池，也有舒适观赏区，待众人一一落座好，厅内灯光变换，音乐缓缓奏响，舞台上星星点点的灯光撒满全场，轻飘飘的缦纱飞扬，片刻之间，那舞台竟像是幻境一般，直至孙舞阳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惊艳了全场。

　　孙舞阳一袭红裙曳地，裙袂迭迭，长袖翩翩，漆黑瀑布般长发及至腰，额上点缀着红点，肤色的白与那一身如桃花绽放的红交相辉映，众人还沉浸在她美貌之中，只见她款款而动，随着音乐扭动腰肢，漫步在舞台中，那方寸之地，似乎是她的大江大河，任凭她欢快游弋，那身姿，又如大雁在空中翱翔，轻盈、飘逸、柔美。

　　全场都屏息凝视，音乐缓缓流淌，舞姿撩拨人心。

　　一曲《惊鸿舞》，震动了所有人，连盛凌宣也不禁地呆了。如今的上海实兴跳洋舞，还有就是高大白俄女子的那种踢踏舞，不曾想她如此别具一格，以中国古典舞曲亮相。当日和她商议此事时见她似乎并不情愿，如此看来倒是自己多想了，据传这《惊鸿舞》是唐玄宗爱妃梅妃邀宠而创，盛凌宣琢磨着这凭空冒出来的舞后专挑了这舞而跳的寓意，是在向章克初邀宠，还是向自己献媚。

　　“有点意思。”盛凌宣自言自语。

　　如潮的掌声雷动，盛凌宣回过神来，才知一曲舞罢，盛凌宣见章克初和日本人加藤长鹰都在拍掌叫好，章克初眼里放出的光，不像是装的，难道他是真对这女子动了心思，想到这里，盛凌宣心里隐隐一痛，幸好今日已将凌曼遣回家去，不然她又要闹上一出了。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盛凌宣似笑非笑偏头看向章克初。

　　“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章克初也歪着头浅浅一笑，两个已到而立之年的男人，此时此刻仿若回到了少年的互相打趣。

　　“莫急，待会舞会你可要留出时间，与这新皇后舞上一曲。”盛凌宣给了章克初一个懂得的表情。

　　“盛少可也有惊喜与我？”说话的是一旁的加藤长鹰。

　　“当然，大将军。”盛凌宣话音未落，台上一缕飘渺歌声仿佛从天外而降。

　　天籁之音，如果没有听过这歌声，便不会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众人刚刚仿佛从仙境中跌落，又被这歌声再度带入天堂，台上那浅唱低吟之人，正是苏芝桦。

　　盛凌宣见加藤长鹰已沉入那缠绵悱恻的歌声之中，得意笑了，就连一旁的章克初都悄悄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投其所好，这是盛凌宣擅长做的事。

　　“我可听外头都说了，这苏芝桦，是你的女人。”章克初悄悄凑了过来，在盛凌宣耳旁低语。

　　“女人嘛，我多的是。”盛凌宣看也没看章克初，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淡淡地说。

　　突然，舞台上闯上去一个大喊大叫的男人，拿着一叠叠照片漫天挥舞洒下，吓得台上唱歌的苏芝桦惊叫不已。

　　那些照片，从舞台上飘舞而落，是日本宪兵拿着刺刀刺杀中国的妇女，老人，与小孩……一张张，触目惊心，宾客们避之不及，唯恐照片掉落到自己手里，沾上了抗日分子的名头。

　　那男人抢过苏芝桦唱歌的麦克风，对着众人义愤填膺，“如今前线将士正一寸山河一寸血，同为中国人，你们却还在这里献媚日本人，纸醉金迷，歌舞升平……”。

　　众人都看清了这个振臂高呼的热血男人，是江家二公子江怀真，盛家便衣护卫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其他宾客俱上海名流，大多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一时惊诧无语，心中恼怒这不懂事的浑小子，这下让大家都难堪了。

　　章克初已经从腰中拔枪准备射杀，却被盛凌宣眼疾手快拉住。

　　“是怀真。”盛凌宣忙摇头制止，怕章克初几年未见怀真，不认得了，当做激进抗日分子就地□□。

　　在门外的一队日本宪兵听到动静已经小跑着冲了进来，将加藤长鹰保护起来，持枪待发。而台上，江家帮的人在江山示意下已经抢在日本人前头跨上去，将高吼着“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的江怀真拉扯下来，推倒在地。

　　只见江山怒气冲冲上前，猛的一脚踹到江怀真的脸上，将他踢出老远。

　　“你个狗东西，信不信老子一枪蹦了你。”江山毕竟是老江湖，三招两式就从章克初手里抢过□□上膛，对准了地上仍然一副桀骜不驯的江怀真。

　　众人哗然，女宾们都吓得掩面后退好几步，生怕血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千钧一发的时刻，江怀洲冲了上去以身挡枪口抱住了江山。

　　“父亲！父亲请冷静，父亲”。

　　孙舞阳换好衣服从后台出来，一眼看到地上嘴角已经流血的江怀真，也一眼明了进退维艰的局面。

　　日本人不开口，谁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子即将替日本人出任上海市市长的职位，儿子却来拆台打脸，江山此刻的暴怒当然是装的，他是演给别人看，要杀了这个混小子，好让其他人尤其是加藤将军出面制止，卖他一个面子。可此刻，加藤没有开口求情，若不是江怀洲及时拖住他，他这枪不开，倒演不下去了。

　　江怀真咬着牙不说话，眼角余光瞟到了一旁的加藤长鹰，计算着如果自己从怀里拔刀冲过去，有没有可能刺死他，不，哪怕只是刺伤。

　　就算只有千分之一，也值得为之一搏。

　　江怀真慢慢伸手想要从怀里拔刀，可突然，一个身影快速挡了过去。

　　“先生，可否赏光，共跳一支舞。”

　　孙舞阳滑步至加藤长鹰面前，旋转一个圈，微微屈膝，巧笑嫣然地看着正满脸怒气的加藤长鹰，并伸手邀舞。

　　众人屏气凝神，在这关口上邀舞，太把自己当回事，加藤长鹰有可能反手就给她一耳光。

　　加藤长鹰绷着脸，孙舞阳保持自己的邀舞的姿势一动不动，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盛凌宣快速和章克初交换一个眼神。

　　终于加藤长鹰紧绷的脸慢慢松懈下来，露出一丝和善的微笑。

　　“尊贵的舞后小姐，今日心情不佳，舞，留着，来日方长。”

　　加藤长鹰说完眼光一抬，冷冷扫视一圈众人，拂袖而去，章克初忙转身跟了上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想着趁舞会时间和章克初套近乎，谁想都被这江怀真给搞砸了，可惜了一番苦心的准备。

　　“凌宣，这个混账狗东西搅了你们的雅兴，回家我一定好好收拾他。”江山上前拍拍盛凌宣告别，看了一眼旁边的孙舞阳，孙舞阳颔首浅浅一笑。

　　江家帮的一个手下上前将江怀真扶起来，此时没了外人在场，他对二公子也客气了许多，拿出手帕替他擦拭嘴角血迹，可江怀真竟趁其不备一把将人推倒在地，快速跨步上前，将孙舞阳拉扯至自己的怀中，以刀抵脖，怒视众人。

　　“都别动。”江怀真大吼一声。

　　大家刚松懈下来的心一下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上，盛凌宣快速地对众人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你又选错了人”孙舞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警告江怀真。“你信不信我三秒内置你于死地”。

　　“我不信”江怀真低头在孙舞阳耳边轻声说，“菀清姐姐”。

　　孙舞阳身子一僵，仿佛无数冰块从四面八方砸向了自己，所有自信的伪装和高高在上的冷傲瞬间被击溃，成了碎片，哐当落地。

　　菀清，顾菀清，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

　　可十四年前，他还是个鼻涕小子，而自己样貌容颜亦与那时的小女孩千差万别，一天之内的两次相遇，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仅凭这，他究竟是如何认出的？而如果这么轻易就被认出来，当年朝夕相处的盛凌宣和章克初岂不是早就……

　　孙舞阳不敢继续想下去。

　　“混账东西，敢威胁老子，老子让你十招谅你这削苹果的刀也捅不死你怀里这位小姐。”江山震怒不已，撸起袖子摆开架势准备硬来。

　　“别过来。”孙舞阳惊恐叫喊，旁人看着她这模样，恍若真以为，刀已经划进了她的皮肤。

　　“爹，别硬来，这浑小子要真伤了孙小姐，凌宣可要痛心了。”江怀洲一把拉住了江山，摇了摇头，示意盛凌宣。

　　“怀真，你轻点，别伤着了你嫂嫂。”盛凌宣似乎觉得好玩，似笑非笑地看着孙舞阳开起了玩笑，让孙舞阳恼怒不已。

　　“嫂嫂那么多，不在乎少了这一个。”江怀真憋红了脸，不愿让步。

　　“那可不一样，这嫂嫂独一无二，你要什么我都依你。”盛凌宣眼神示意江怀洲，让他控制着点他们江家的人，江怀洲会意，点点头，两人心知肚明，以他们的身手，江怀真根本伤不了孙舞阳，都是在掩护这个傻小子撤退而已。

　　“我不回家，我要宣哥亲自开车护送我离开。”

　　“怀真，你说你不懂事，今儿宣哥是主人，别胡闹了，我送你不行吗？”江怀洲冲江怀真挤眉弄眼。

　　“我不相信你。”江怀真不买单。

　　“看吧，怀洲，平时坏事干多了，连亲弟弟都不相信你了。”盛凌宣幸灾乐祸拍拍江怀洲肩膀，随即对旁边仆人吩咐“备车，马上，我送他，”。

　　“凌宣。”江山似有不悦，“这糊涂小子要是由着他乱来，他会闯出大祸的。”

　　“江叔，年轻人嘛，你那一套打打杀杀的不灵光了，他有他的路，不要逼得太紧了。”盛凌宣劝慰似地拍拍江山，“放心吧，没事。”又转头对江怀洲嘱咐“怀洲，帮我安排人送苏芝桦小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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