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大道
杭秀的雪似乎来得太早也太急了,曾几何时,杭秀城已盖上了一层白袄,所有喧嚣繁华由此寂静,山川的柔情万种都在此搁浅,似与那被盘古劈开的天地一起白了头。
即使留下了脚印,不久后也会被雪抚平。
时夜窗前,有人难平心绪的混沌,有人独上高楼望断万家灯火,亦有人围坐一团共享天伦之乐。
这一切的相似相异都是苍天而定,无厘头地让人大悲大喜。
“本来晚上寒气就重了,还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雪。”星启托腮趴在窗前遥望着,只听得里面一声轻唤,又轻笑着闭窗与冬雪告了别。
这般享受冬天,放在以前是断断不敢想的,那个看不见雪的深渊里,只有刺骨的寒气往四方的小窗里灌,刺得他不敢动弹。
不知自己丧失的那段记忆里,是否对冬天抱有敬畏?星启不想去细想,连在皇宫的记忆都记不得许多,更别提再去回想那么久远的事。
大概是现在的光辉太过于灼目,以至于模糊了过去的阴影。
尽管是天气寒冷,星启还是没有疏于训练,他利落的出手,越发飘逸的轻功,还有紧紧跟随着雨清的脚步,似乎急着要把那个不太光彩的过去也埋在这个雪天里。
星启卓越的武功和师父廖雨清的人气在晚辈间都赢得了不错的口碑,有不少人对之前的溺水命案产生了质疑,认为廖航他们给出的答复都太过敷衍。
令人感到诧异的是,曾被星启打败的柳鸷竟然携着几个弟子上门跟一众师叔对质。
“虽然他的武功可以躲过吟的攻击,但要硬把一个修炼外功多年的强者击倒还差的很远呢。”
即使再不待见星启,有柳叶刀法的传人开口,那些爱搅口舌的“老前辈”也只能避而不谈了。
新入派的孩子们虽然未经世事,但或许正因为这样,也没有能遮蔽他们明辨是非的障碍物。
好像在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一个澄净的侠客梦,拿起剑就能照亮面前的路。
廖雨清每次看到他们在雪中勤恳地操练着,是感到欣慰又心酸,飞琼派与华帝牵扯的瓜葛越来越多,甚至还会收到一些不问缘由只为铲除异己的任务,这对于一个武林门派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些孩子,迟早是要知道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并不是正义必胜。
现在华帝根基未稳,正式要用人的时候,廖掌门自然不会脱身,那到底什么时候,飞琼派才能脱离华帝的掌控?
不过让廖雨清更加发愁的,是另一个明明了解这些潜规则的孩子,然而他对这些涌动的暗流缄默着,一心钻研着他自己的“大道。”
“师父的大道是匡扶大义,可徒儿的大道唯你而已。”
遥遥望着那个雪中的少年,廖雨清莫由来地想起了这句话。
“雨清师姐,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这还没有贴对联,你这雨花庭又大,我们师弟几个平素蒙受师姐照顾,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帮上忙的地方?”
廖雨清刚要开口,就有人从背后冒了出来,语气冷淡,“劳烦你们挂心了,我师父有我。”
虽然语气变得客气了不少,但俨然还是透着绵里藏针的寒意。
结果这个笨徒弟连对联是用浆糊蘸的都不知道,还眼巴巴地问浆糊是用什么做的。
无奈,廖雨清只好把寸心叫来帮忙,寸心来的时候还带了几个手巧的小师妹,小师妹们红着脸给星启送上了自制的点心。
见星启有些犹豫,廖雨清示意性地点点头,“收下吧,反正为师我也不会做,外边的小食吃多了对身子也不好。”
“好吧.......”星启微微弯身谢过那些红着脸的小师姐,拿了一块青团咬了一口,惊呼道:“啊,这个师父的确做不出来。”
“闭嘴继续吃你的青团去吧。”
廖雨清拿着刷柄在星启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打算继续刷浆糊粘对联去,又听得星启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句。
“小师姐,你能告诉我怎么做吗?师父不喜庖丁,我学会了就可以给她做了。”
“还真是三句不离你啊。”寸心瞧了一眼又帮着雨清粘起了对联,廖雨清耸了耸肩,“希望别做出一些不知道是山货还是海货的东西。”
然而事实总是背道而驰,星启没做出糟蹋食材的山货海货,短短两周,倒是在年夜饭的餐桌上大展一番身手。
“徒弟你别练剑了,快去菜馆打工发财致富养你师父好了。”廖雨清似乎忘记了前几天还在跟存心唠叨膳房不保的事,没羞没臊地啃着鸡腿子。
“星启要是给菜馆当庖丁,凭这幅模样,姑娘们估计想吃的就不是菜了。”不知道为什么掺合进年夜饭的宁沉心插嘴道,手中的糖醋小排随着自己的话音而落。
他的话落了空,糖醋小排却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廖雨清的筷子上。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廖雨清若无其事地把小排塞进嘴里,嚼了一会儿忽然提议道,“一会去放烟花吧。”
“太闹了,不去。”星启摇头。
“哎,难得我和沉玉准备了那么多烟花。”宁沉心遗憾地说着,边皱下了脸,寸心忙接道:“正好本派的有几个小师妹想放烟……”
寸心还没说完话,手就被宁沉心给握住,宁沉心顿时目光盈盈,“非常荣幸。”
一旁的宁沉玉淡定自若地吃着饭,似乎习以为常。
明明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性格却有着天壤之别。
“说起来你们不回铸剑山庄吗?”星启问道,这对兄弟在这儿待得也太久了,而且还没脸没皮地缠着师父。
宁称玉放下清樽,神色有些黯然,“家母是在除夕夜去世的,父亲都会去母亲坟前祭拜,照着家父意思,春节本是阖家团圆之时,但若缺一人,便没有了过节的意义。”
“说到底母亲还不是因为他跟苗疆那妖女解馋不清才郁郁而终的,也不知他有什么脸去见母亲。”宁沉心冷笑起来,让人不免怀疑他口中的是个鼠头蛇尾的小人而不是他的父亲。
“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宁沉玉轻斥道。
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铸剑山庄的庄主,跟自己儿子的关系会这么尴尬纠结。
听完他们的对话,星启默默地消沉了下来,饭桌上一直闷声不吭,直到去祈福榕树下祈福时,手中的纸笺被人一下子抽走。
“一片空白呢。”廖雨清的双指夹着纸笺来回翻看了几遍,意味深长地瞧了星启一眼,“不写点什么吗?比如,恢复记忆啥的。”
“不需要了。”星启果断拒绝道,轻轻皱起了眉头,翕动着薄唇,“我不想知道,我的双亲为什么要把扔到那个可怕的地方......”
廖雨清哑然,星启越想压在心头的担子就越重,“一开始就不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儿女,那为什么,还要把他生下来。”
“师父啊,说不定封印我记忆的,正是我那记不起来的双亲。”
“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没办法把怨怼戾气散发出去。”
“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可以把我像包袱一样丢弃了。”他的眉目在透过婆娑树影的月光印衬下,更显清瘦。
“或许是这样没错。”面对徒弟抑制不住地宣泄,廖雨清并没有否认,她的心被剜了一刀,却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廖雨清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苦衷,会把孩子遗弃在那样一个噩梦里,所以她无法去谴责也不能去为他们强行解释。
“星启,你要做好这样的准备,这个世界就是有这样不负责任的双亲,他们身为爹娘,可他们同样是人,他们也有人性。”
“无论以后你能否想得起来,无论你是否选择原谅他们,都不要害怕。”廖雨清语气轻柔,但每一个字都占据着星启因为寒冷而变得有些空虚的心里。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只管大胆往前走即可。”
廖雨清绽出了一个笑,仿若一朵逆了时差开在寒夜中的花,“不是还有师父在吗?”
无论他多少次挥剑而起都无法真正斩断的那个空白的过去,在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星启的感伤、埋怨、悲戚、乖僻、都低到了尘埃当中。
廖雨清指尖的祈福纸被风吹落,一直打着转不肯落地,似要飘到最远的星河中,那边的星子相互拥吻着,直到这个寒冬结束了亦不放手。
被星子点缀的人儿,也不想放开自己的手。
那个熟悉的怀抱里,有着战胜所有严寒的温暖。
“星启你看,雪停了。”那个漆黑的苍穹,似乎没有再流出素白的眼泪了,趁着这会雪停,估计街道上又要热闹起来了。
可这似乎都与星启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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