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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次日,慕耽再醒来时已是大天亮了。起身唤了纯钧打水,随意洗漱之后便晃着身子出了门。一起来并没有宿醉的头疼,并且脑子里空空一片。

  “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纯钧正在擦桌台上的水听到自己少爷发问,放下手里的活看向他——

  “昨儿是李秋送您回来的。”

  “就他一个人?”

  “是啊,昨儿您醉得不是很厉害,李秋扶着您自个儿就走回来了。”

  慕耽听罢心下疑惑,醉得不厉害吗?可为何一觉醒来什么都记不得了呢……

  “现在是什么时辰?”

  “哟,快午时了。”

  慕耽有些惊讶,自己竟然睡到了大中午……

  纯钧看着自己少爷愣愣地,赶紧给他递了一杯茶。

  纯钧从小便跟着慕耽,五岁便被卖身相府,没有名字。从前是在厨房做事,后面到了慕耽身边,为人勤快又忠心,就做了慕耽的贴身侍从,故而有了纯钧这个名字。

  “纯钧”是十大名剑之一,由越人欧冶子所铸。

  慕耽从小对兵器之物十分喜爱,故而连自己随身侍从也要取个名剑的名字。

  “那个,陆卿卿,呃,就是陆家小姐,有没有差人来问,比如唤我去用早饭……”慕耽饮下一口茶,看向纯钧。

  “这倒是没有……”

  纯钧回答得斩金截铁,到是让慕耽一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今早上陆家小姐并未差人前来,大厅一点音讯也没有,我看公子你还在熟睡,便未曾打扰……”

  再说,您那个狗脾气,若是被吵醒还不翻了天了,谁敢叫……纯钧默默腹议。

  慕耽只听了了前半句便觉着心头被泼了一桶凉水了。心里想着的都是:陆卿卿现在都已经连早饭都不来叫他了,陆卿卿已经厌倦他了,果然什么和从前一般都是骗人的……

  等等,突然又想到,若丝自己没去,那不是只有她和那个什么秦……怪不得都顾不上差人来叫他。

  纯钧看着自家公子渐变的脸色,还未开口,只见自家公子朝前厅跑去。

  难道,是饿了?

  可那架势不想饿得慌了,倒像,气得慌了……

  进了大厅,慕耽保持了一路的“我此刻很不高兴速来哄我”的表情在推开木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时,彻底破灭。

  慕耽揣着一肚子气坐到主座上,就打算今天在这里等到底了,然后就抱着早就冷了的冰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等到茶壶快要见底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说话的声响。

  慕耽目光炯炯,直直地盯着大门,终于,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先进来的是陆卿卿。

  陆卿卿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襦裙,袖口缝的是竹叶,裙摆铺陈开来的是只有山顶深处才会开有的三色堇。雪白的绸缎腰带系在腰间,显得盈盈一握。流云髻上别了一枚海棠状的银色饰品,流苏上绑了细小的珠花,是陆卿卿一贯的喜好。白玉状的珠花碰撞着发出低低的声响,轻轻垂在耳边。

  慕耽楞了一下,却未忘记自己的“使命”,继续盯着陆卿卿身后的“人”。

  陆卿卿一见慕耽,最先想起的是昨日掌心的温热。却转念又想到“醉三酿”的后劲极大,他该是什么都不记得,想着还是不要多事,免得二人尴尬。

  自从分别这么久,再见慕耽,陆卿卿就一直觉着慕耽对自己有些不对劲,从前是像玩伴一般亲密,而今,再像从前一般亲密的相处,却觉得有些不自然,陆卿卿暂且把这些都归咎于女儿家的脸皮薄,易害羞。

  慕耽看了半天,却见进来的确实只有陆卿卿一人。

  “你在看什么?”

  “你怎的一个人?”慕耽没有回答陆卿卿的问题,反倒是自己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我不是一个人,那该是几个人?”陆卿卿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什么秦呢?”慕耽也不绕圈子,直接发问。

  “你说秦师兄?”

  “嗯哼……”

  “他走了……”

  慕耽本来还哼得很有气势,听到陆卿卿那句“走了”,一下了就懵住了。

  “走了,去哪儿?”

  “看来,你还真是如你所说的,对秦师兄很感兴趣啊……”陆卿卿笑着打趣他。

  “你别打岔,他去哪儿了……”

  “回扬州了,半个时辰前上的船。”

  慕耽听完后,愣了一刻,随后就是抑制不住地狂喜,当然面上不能表露出来,只假装淡淡地应了一句——

  “哦。”

  陆卿卿看着慕耽今天一副怪怪的样子,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该不是昨日生的病还未好?

  “你可觉得还有哪里不适?”

  慕耽听到他关心自己,小辫子又翘起来的。

  哼,现在想起来问我了,早干嘛去了。

  “我好的很——”嘴硬。

  “真的?”

  “嗯。”

  “那就好。”

  语罢,陆卿卿越过慕耽去拿桌上的茶杯。 

  “唉,你真信了?”慕耽不死心地继续纠缠。

  “信了,为什么不信,难道你都是骗我的?”

  “当然不是!”慕耽强撑着。

  “那就是了。”

  慕耽:……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陆卿卿见茶壶几乎已见底,唤了孟夏进来添水。

  慕耽想着,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话一定要陆卿卿说,正要开口却见陆卿卿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大门,忙叫住她。

  “你去哪儿啊……”想着这么问不对,又硬生生补充道:“茶还没上呢。”

  陆卿卿用一种“难道只有大厅才有水房间就没有吗”的眼神扫他一眼,没再搭理他,回了房。

  房间内,陆卿卿推开桌前的雕花木窗,窗外芭蕉的叶片已经长到了到窗台下面,雨水过后的新香漫近里屋。

  陆卿卿的袖口被风吹得轻摆,待了一会儿,陆卿卿起身去拿书架中层上的木匣子。

  是今日秦师兄走前留下的。

  匣子里有两层,最上面一层装着专门给安逸用得特质药材。瓶瓶罐罐写满了名字,罐子底下是一本小册子,上面都用极为好看的小楷整整齐齐地写下药名和用途,满满一本,可见制作者的用心。

  底下一层,最表面是一本由一些装订起来的暗黄色的纸页,每页都写了一首小词或无名的小诗,书页的右下还画着一些小人。

  这本诗集陆卿卿早就看过的,早些时候秦从訇让陆卿卿到房内帮忙整理旧时留在陆府的书籍,陆卿卿无意中便翻到这个,就平平整整地搁在书案上。

  诗集厚厚的一小本,陆卿卿只大致看了前面一两页便明白了这些是写给谁的。

  从诗中女子年龄,是从十四岁豆蔻之际一直到二八年华、那些图画上依稀看辨认的穿着青色襦裙的小人、还有今日陆卿卿被突然叫来、刻意放在桌上的诗集……

  一切都昭然若揭。

  陆卿卿默默地将诗集放回去,心下一惊,却慢慢有了打算。

  身后站着的秦从訇缓缓出声——

  “卿卿,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说书,还是人?一语双关,他知道陆卿卿定然明白,他在问什么。

  陆卿卿缓缓转身,定定地看着秦从訇的双眸,声音轻朗——

  “我觉得,秦师兄文采斐然,稍加时日,一定能大有作为。”

  秦从訇不死心地仔细辨认着她的双眸,清澈明亮,满满都是她想让他看到的对他祝愿与从来都是钦佩他的真诚……

  而其他的……

  什么也没有。

  “是吗,那这便留给小师妹做个纪念,谢你吉言了。”秦从訇慌忙间躲避着陆卿卿直直的目光,似有些狼狈。

  只这一次,他不再占着师兄的名义故意亲近地唤她“卿卿”,他早该知道的,就算这些年他未曾表明心意,可依稀相处间,她看他的眼神、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是大方从容,怎么会有跟自己一样的心思,远不过是自己的妄想而已。

  而这长长久久地妄想,顷刻就被掩于那个惊鸿女子抬眼望向自己的那一瞬间了。

  不过,也幸好,自己心里的女孩儿此刻的眼神仍是如从前一般澄澈,不加留念,对谁都是如此。至少在此刻她的心虽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这算是后来清风朗朗、一身正气,官居正一品大学士的秦大人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可以算得上是“卑劣”的想法。

  ……

  陆卿卿关了窗门,又想起从前的时日,前些日子还在想着仿佛这些年,许多事物都未曾改变。可现在看来却并非这样,至少心境已不复从前了。

  午饭时分,陆卿卿推托说累了,差孟夏跟慕耽提了一句自己在房里休息,便一直到申时还未出房门。

  窗外的雨下了一波又一波。江南四月便是如此,就如同少女的心事,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来了,停多久,又不知它什么时候又走了,多久再来……

  这会儿雨停了到是半晌也没听见,该是大晴了。

  陆卿卿还在发着愣,就听见门口的敲门声。

  “孟夏?”

  门外没回声,陆卿卿有一丝疑惑。正欲在开口,便听到门外的敲门声又响起——

  “是我。”声音略低,带有一丝清冷。

  “进来吧。”

  慕耽推门而入,脸上凝重的表情让陆卿卿心下疑惑,却没有开口问,只是等着他开口慕耽自顾自地走进门,到桌边自己找了位置坐下,还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陆卿卿看着他倒茶喝茶的动作,依旧沉默不语。

  “你家丫鬟说,你在休息,我就想都到这会儿了,你该是休息好了。”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到是把来因很好的避开了。

  “你找我有事?”

  “你中午便未进食,我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生病了。”

  陆卿卿听罢只是轻轻一笑:“没有,我就是不大有胃口。”

  “是不是那个什么秦的走了,你、你……”

  陆卿卿听他不完整的一段话,突然明白了他昨天和今日的不对劲。

  “你其实不喜欢秦师兄对吧?什么‘好奇的不得了’才是编出来蒙我的吧。”陆卿卿看着他淡淡地下了判断。

  慕耽也没打算再狡辩,反正人都走了。

  “那你呢?你喜欢那个什么秦的吗?”反倒是冲陆卿卿就这么问了出来。

  陆卿卿一顿,却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反而大方地看向他——

  “秦师兄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从前对我就颇有照顾,我对他自然是十分尊敬。我既不像你那般‘不喜欢’他,却也没有‘喜欢’过他,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明白得不得了,知道陆卿卿对那个什么秦没有心思,比知道秦从訇回了扬州更让人安心。

  陆卿卿见慕耽一副满意的样子,不知道秦师兄到底哪里惹到他了,自己没有对秦师兄动心就让他这么高兴?

  “你想问的事情可都清楚了,那我想说些的关于我俩的事。”

  慕耽听罢一愣,“什么事?”

  陆卿卿换了个语气,略带轻缓,“你看啊,咱们从前是很熟,但是,从前咱们不过是总角年纪,小的时候关系好了亲密一些也是正常,但是,现在,你我二人都已然不再是从前般孩童稚嫩的年纪了,有些时候咱们还是得……得避着嫌,毕竟男女有别不是吗?你以后还得娶妻,我也还要,呃,嫁人,不是吗?”

  语气委婉,但意思表达极为明确,就只差直接说——“请你以后不要再对我搂搂抱抱的,我还怎么嫁人啊”了……

  陆卿卿的轻言细语还在旁边,而慕耽的思绪却渐渐飘远。

  那时候小小的慕耽还刚分辨出一日有十二个时辰,而长安城有一段时日总是在申时就已经被一片昏暗的霞光笼罩。

  左相府就坐落在白马大道正中,正西方不远处是镇远将军府。

  慕耽时常来往于相府与将军府之间。两府的侍从从不敢阻拦,只敢远远地跟在身后保护。因为他是相府独独的一个公子,而将军府的主人,是他二叔穆怀安。

  又是一个申时来临,慕耽在将军府大堂门口蹦蹦哒哒,听见门外有声响,慕耽扶着门板抬脚跳过高过自己膝盖的门槛,便见到自己从有意识起就崇拜喜欢得不得了的二叔,抱着一个穿着青色裙子的小团子走了进来。

  那时慕耽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愣神。他看着那个白得像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女孩被自家二叔抱在怀里,而二叔的神情是慕耽从未见过的温柔。

  慕耽突然就想起了昨晚,还是前晚,做的一个梦:二叔家有了一个小宝宝,小宝宝长大了一点就变成了妹妹。

  也因为此番原因,后面二叔说的关于“小女孩是自己好友陆伯伯的女儿,因父母远游,在将军府暂住”此类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只自己凭着自己的想法,记住了一句:“这是二叔家的妹妹,叫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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