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此刻的氛围有些微妙，两个男子像两座大山一般对站着，相互打量，意味不明。
“师兄你今日特意来书院可是有要事？”
陆卿卿轻轻一句打破了一直僵着的局面。
男子这才移开目光，望向陆卿卿的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温柔。
这位秦师兄是陆甫深早年的学生，前些年中过举人。才华过人、聪颖好学，是陆甫深为数不多的极为喜爱的学生。
姓秦，名辞，字从訇，扬州人士。
……
“今日是特意送了安逸回来，它上次伤了腿在我兄长那处疗养这些时日已经痊愈了。本来是要送它陆府的，路过书院便想起来看望从前授课的先生，不曾想，却在此处遇见了你。”
一段话，前因后果被秦从訇说的十分清楚透彻，他说话语气轻缓，听着极为舒适，给人一种如沐和风的感受，浅笑端方，真正的温润如良。
“既然如此，我们正欲回府，师兄便与我们一道吧。”邀秦从訇一同回府，陆卿卿是存着好好答谢人家帮忙医治照顾安逸的恩情的心思。
可慕耽却不知情，他听着陆卿卿说什么“一道走”，心里急死了，说好的带我游书院呢？顿时就想出声，却被旁人抢了先。
“也好，待我回马车上去取特意给安逸带的药材，我取了东西再去寻你，可好。”
陆卿卿也没有异议，“如此便辛苦师兄了，陆府的马车还停在正院大门，我们便在那处碰面吧。”
两人就这么敲定了同行之事，秦从訇才走，一直备受冷落的慕耽就凉凉地出声道——
“师兄？没听说你曾拜过什么人做师傅啊……”嘴硬着没有提醒陆卿卿要带自己游书院的事，反而又用别的事情找茬。
“秦师兄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我唤他一声师兄并无不妥啊，本来我自幼就是父亲亲自教导的……”
“哦。”语气冷冷，让人想不多想都不成
陆卿卿这才疑惑地看向慕耽——
“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答应的陪我游书院呢？总之，很不爽便是了……
慕耽避开陆卿卿探视的目光——
“没怎么啊，对你的师兄好奇而已……”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
“好奇？”
陆卿卿显然不信。
“是啊，我好奇。”
慕耽索性快步走到陆卿卿前方，不欲与她在多说这个话题。
“好奇什么？”陆卿卿却不打算放过他，绕道他前面出声询问。
“什么都好奇……从名字到身世、从头到尾、感情、家庭、仕途我通通都好奇得不得了……”
说完不见陆卿卿有回应，回过头去看她。
之间陆卿卿如同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的望着慕耽。
“你们非亲非故的……”
陆卿卿话音未落便被慕耽打断——
“到了。”
陆卿卿抬眼一看，果真是到了书院大门。
陆府的马车比一般的要略大，马车内摆放着一个小方桌，以盛放茶水点心。
三人上了马车，各自坐了一边。
陆卿卿抱着安逸靠窗坐下，慕耽抢先一步做到陆卿卿对面，秦从訇弯着腰走向了最里面的位置。
待马车行驶起来，车内的沉寂便被打破。
“卿卿？”
秦从訇一声呼唤，引来了两个人的注意。
“还不知这位公子是？”秦从訇微微停顿，“方才就想问了。”
“哦，我也正想跟你们介绍，适才在书院遇上得太急没顾得上。”
秦从訇笑得温润，“无妨。”
陆卿卿看向慕耽——
“这位是秦辞，秦师兄，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
“叫我从訇便是。”秦从訇淡淡地接了一句。
又看向秦从訇——
“这是慕耽。”
慕耽还等着陆卿卿接下去会怎么介绍自己，却发觉短短四个字之后就没了下文。
慕耽：……
陆卿卿语罢，秦从訇便看向慕耽微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礼。
慕耽这边才没空理会秦从訇，看着陆卿卿跟秦从訇笑着寒暄的侧脸咬牙切齿。
又看着这两人你笑来我笑去的，心里顿生一股莫名的怨气。
三人之间气氛迥异，陆卿卿和秦从訇那边气氛温馨，而慕耽这边……
在慕耽眼里，就连安逸此刻的待遇也比自己强。
陆卿卿将它轻轻放到自己的腿上，慢慢地帮它顺毛。安逸轻闭着眼睛，神态享受。
慕耽就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觉得今日这糟心的一切真是没休没止的。
一会儿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兄，一会儿又是只呆的要死的傻狗……
说好的带我游书院呢？
没有介绍、没有优待、还被冷落……
慕耽就这么怀揣着一路的愤恨回了陆府。吃饭时，只差纯钧来说了一句身体不适，连面也没露。
陆卿卿心下疑惑，今日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先招呼秦从訇入了座。
陆卿卿往秦从訇面前的暗色陶瓷杯里倒满了酒，笑着开口道——
“这是父亲今年走前取出来的醉三酿……”
“从前还是学生时，就最爱跟先生讨这一口儿……这醉三酿想了多少年了。”秦从訇似有感慨，笑着与陆卿卿碰杯。
“那师兄你今日就正好过足瘾了……”陆卿卿笑着调侃道，想了想又复而补充道：“只是却不能多喝了，‘三杯即倒’，这醉三酿的劲儿头可大着呢。”
“是吗，我倒觉着，醉了倒好……”
“什么叫‘醉了好’，师兄你从前从不嗜酒，怎么学会了那些‘酒鬼’的说辞了……”
虽是这么说，却还是将墨色的陶瓷罐子放到宋辞旁边，便他拿取。
“醉了才能心无旁骛，才能无所顾忌、畅谈心迹……”语罢，静静盯着手里墨色的杯子，神色不明地继续道——
“酒并非良药，却有良效。”
秦从訇抬眼望着正在夹菜的陆卿卿。盘子里的是她最喜欢的一道“翡翠白玉”，用香菜和豆腐凉拌而成。
秦从訇看着陆卿卿用筷子轻轻挑起豆腐边沿的香菜，又用勺子将豆腐舀进自己碗里。两亮着混在自己碗里，再浇上旁边的一小碟麻油，眉眼弯弯，似乎一些好的吃食便能成为她欢喜的源头。
忽然就觉得，这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这些年好似从未曾改变，还是如十四岁那年一般。
那年，秦从訇与她初见：他应了先生的吩咐去取酒，正好碰上她先了一步，她抱着一罐刚挖出来的醉三酿，星光似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眉眼清秀，莞尔温柔……
那时，他只记得自己整个身子都是微颤的。
从前帮着先生整理诗集，誊抄到《诗经》里的“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自己便疑惑，怎么会为了追寻一个女子，而甘愿陷入那样艰难曲折的路。
后来，他与陆卿卿初初相见，便顿然明了。
那一刻，他宁愿自己去经历溯回曲折、去辗转反侧，只要能求得心中之人……他都甘之如饴。
……
“卿卿，其实我……”
秦从訇看向陆卿卿，心中似乎坚定了什么，就在一切就要呼之欲出时，只听见大厅的木门被人推开，弄出的声响，足以打断这头的谈话。
陆卿卿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只见慕耽从门后走进来，目光沉沉，面无表情。
秦从訇这会儿就算再有千言万语也不好当着慕耽的面陈述，只得皱眉作罢。
“你不是身体不适？怎么过来了”陆卿卿看着最先发问。
为何过来？本来是打算以生病示威的，但是忽而想到他若不来，这饭桌上不就只剩这两人了吗？
这不就是……单独相处？那怎么成！于是慕耽顿时就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了。
慕耽回应地不痛不痒：“身体不适就不准进食了？”
陆卿卿被噎了也顾不得生气，看他脸色不好，寻思着明日给他找个大夫来看看。
自打慕耽出现以后，饭桌上的气氛就彻底掉了个儿，三人都只是吃着面前的菜食，少有言语。
而慕耽一点也没有突然加入打断二人氛围的尴尬，自顾自地招呼自己吃得不亦乐乎。
慕耽吃了两口菜，注意到两人面前酒杯里都盛有酒水，于是便自顾自的从秦从訇面前拿过酒，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
本来是怀着愤懑地心情饮下酒，一杯下肚却发现味道甚好，于是又饮了一杯。
秦从訇早就吃好了，只是陪着陆卿卿坐。这会儿陆卿卿也放下了碗筷，就只剩慕耽还在大快朵颐了。
“师兄，我已经命人给你收拾了屋子，你若是累了，便早些歇下吧。”
秦从訇点头说好，李秋也早已候在门口等着引路。
慕耽想着自己昨晚离开，陆卿卿都没跟自己说什么贴己的话，现在却嘱咐别人早些歇下，心中气郁难解，愤懑得又喝下一大杯酒。
冰凉的酒水下肚，确实感觉轻松了不少，只是……
再夹几口菜便觉得手有些吃力，刚才冰凉的感觉全无，脸上到是有些燥热。
醉、醉了？不该啊……才喝了三杯……
待陆卿卿回到饭桌见慕耽不再动筷，便吩咐人撤了菜。
桌子已清理完毕，泡好的热茶摆在桌上，慕耽却仍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
陆卿卿咽下茶水，往慕耽那边凑过去，才发现了端倪。
“慕耽？慕耽……”
“怎么？”慕耽声音混沌沉郁，听起来十分清醒。
可陆卿卿却知道，此时的他绝不会是清醒的。清醒着的慕耽哪有这么沉着的时候。
“你醉了？”
陆卿卿伸手就要去扶他，却被他摇晃着躲开。
“我没醉……”
陆卿卿：……
这回确定，是真的醉了。
“这酒你喝了几杯啊？”
慕耽一阵严肃劲儿过去后说话就有些软了，举着手指数给陆卿卿听——
“我不过饮了三杯，从前在长安，我可是……可是……”
说着说着，慕耽又没了声响。
陆卿卿知道是“醉三酿”的后劲起了。
“你先喝口热茶吧……”这茶虽不能解酒，却也能让他舒服些。
慕耽就这陆卿卿的手喝了一大口，润过了嗓子，又开始滔滔不绝。
“其实，我一直都觉着陆卿卿，哦……”
说着努力辨别陆卿卿的位置，对着他继续“倾吐”
“就是你，你一直都是乖乖的，从小时候起就乖得不得了——”
陆卿卿一顿，心口有些燥热，他这是在……夸人？他也会夸人？
慕耽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只是，你怎么看不出那个、那个什么秦的，根本就是不安好心，你怎么能和他坐在一处吃饭、还，还喝酒……你都没跟我喝……”
陆卿卿顺从着他，只想他不再折腾，只是慕耽却未曾罢休，继续念叨：
“你这个脑袋，学那些绕口的诗文挺灵光的，怎么在男女之处就一窍不通呢……你这、真真是个榆木脑袋……”
陆卿卿完全被慕耽这番话说得愣住了——
我是榆木脑袋？
你一个从小抄我试卷功课的人有资格骂我榆木脑袋？
陆卿卿瞪着慕耽的后脑勺，只是这会儿慕耽却没了声响，慢慢将身子趴向了桌子。脑袋歪着，一动不动。
陆卿卿犹豫着，弯下腰去查看他的情况，只见他睫毛轻颤，俨然是睡了过去了。正欲起身去门外叫人来把他扶回房间，却忽而听见他呢喃一句。陆卿卿慢慢凑了过去，想听的更清。
却恍然发现他轻皱着眉，陆卿卿一瞬间只是像抬手帮他抚平，手指触上他的眉毛，手腕却隐隐约约搭在他的嘴唇上方。
陆卿卿只觉得掌心有些湿润，紧接着就听到“啵”的一声轻响，他、他竟然……
陆卿卿如同触电般缩回手，却被迷糊着的人猛地按住。
慕耽似乎还沉浸在梦里，只觉着自己在梦里抓到了一只趴在自己脸上的，软软香香的小东西，轻轻地嗅着香味觉着熟悉又安心，忍不住啵了一口，那小家伙想逃，又被自己按住，连着猛亲了好几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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