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

  这是个怎样的夜晚呢,原本因为得以和她待在同一屋檐下已经不平凡,如今又因为她决定走出过去而变得更加值得铭记。

  陆生看着沙发上单薄的身影,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指甲嵌进肉里,他在加奈毫不避让的眼神中找到不是自己幻听的证据。他不忘自己仍是戴罪之身,她能够开口说出这番话,不仅是对她自己的解救,亦是对他的妥协。她向他抛出橄榄枝,这是怎样的退步和尝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陆生顿了好久,才低声道:“那我们说定了,一起走出来。”

  加奈见他动容,自己也有点莫名地紧张起来,听到陆生终于说话,她故作平静地点头:“应该从哪里开始呢?嗯……”她走到电灯开关旁,手指搭上去,“先适应黑暗吗?”

  陆生把她的手从开关上拦下来:“不用,这个可以慢慢来。从……”他看着她的眼睛诚恳提议,“从习惯我的名字开始,怎么样?”

  加奈低下头,好一会儿,点头:“好。”

  她站到房门口,回身开始第一步:“那么,陆生,晚安。”

  最后又看他一眼:“谢谢你见安世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

  陆生四分之一的妖怪之血让他只能在夜晚变成妖怪,成为奴良组三代目之后,他夜里一般都会以妖怪的形态示人,但是他到他们身边来,从没在孩子面前露馅,加奈在场的情况还可能揣度这人只是逢场作戏,可是刚刚加奈在安世房间里看到棕色短发的背影,还是感动了一下。即便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在安世不知道的时候,陆生也记得掩去妖怪的气息,以人类的形态度过黑夜。

  人类陆生本身就比妖怪的他少几分凌厉多几分温润,这时他便文质彬彬站在灯下,投下一片暖洋洋的影子,棕眸里的温柔满得要溢出来,静静地目送她走进房间:“晚安,加奈。好梦。”

  加奈关了门,手放到胸口,心跳正在慢慢恢复。她看到镜子里红着脸的自己,赶紧别开了脸,转身走向温软的大床。

  明天还要早起的。

  那见到他的时候,第一句是不是应该说“陆生早上好”呢?

  奇怪,刚才心跳明明有在恢复啊,怎么突然又快起来了?

  加奈把被子拉上来蒙住脑袋。

  没出息。快睡觉了啦!想那么多干嘛?

  不过关于他的名字,她的确是好几年不曾提起了,可刚刚真正说出口的时候,这几个字仿佛嵌入灵魂一般,被她念出来,发音顺畅得她自己都感到讶异。

  接下来的几天陆生在四国安心蹭吃蹭喝,帮着加奈整理新家。这天把安世送到幼稚园以后,加奈回来看到陆生正有模有样地擦着客厅的落地窗。

  她放下包,随口问:“这些事你怎么做得这么好?”

  陆生的手顿了一下,加奈已经顾自到小庭院查看花草生长情况了。他看着蹲在墙边面带微笑的加奈,也露出满足的神情。

  陆生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安世已经放学回到家里,加奈正在熬汤,听见响声发现陆生把手机落在餐桌上了,她一时走不开,就直接冲外面喊:“陆生,电话!”

  没人回应。

  他和安世玩起来疯的很。

  “陆生?陆生……陆生你听见了吗?……”

  加奈的汤正好到了火候,她关了火,回头拿了手机准备走出去找他,却在门边撇见了他的衣角,不满道:“手机一直在响,叫你怎么也不回答一声?”

  她看一眼暗掉的手机屏幕:“都挂掉了。”

  陆生接过手机,挠了挠头,突然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加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家伙为了听她多叫几次他的名字,故意不答应啊。怎么这么幼稚……

  “你真是……”加奈的脸有点发烫,“有必要吗……”

  陆生只是憨笑,并不回答。

  手机又响起来。

  加奈看他一眼,自己走到一边:“快接电话吧,看样子有急事呢。”

  陆生也觉得有点奇怪,不打趣了,接起本州打来的电话,抱手倚在门边,看着加奈的背影低声回复。

  加奈原本被他的目光盯得红了耳朵,却听见他的声音陡然变了,回过头看到陆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等他挂了电话,加奈站到他面前看他。

  陆生:“本家那边……”

  “要回去吗?”

  “……嗯……”

  “现在吗?”

  “……嗯。”陆生皱皱眉,“有点急。”

  安世跑来看发生了什么,看着陆生要走,问了他回来的时间,略显委屈地跟陆生道别。还说明天要一起出去散步呢,结果饭都没吃就要走了。

  “乖乖听妈妈的话。”

  安世点头。

  陆生穿着外套出了门,刚要拉开外面的铁栅栏门,被加奈喊住。

  “陆生!”她小跑着但他身边,递给他一盒刚做好的寿司,“路上吃。”

  陆生拿着寿司,温暖传递到手心,他看着加奈:“到那边的时候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加奈轻轻“嗯”了一声。

  送走陆生,加奈回来端菜上桌,三人份的晚餐少了主力军,摆在桌上便显得过于丰盛,也有些莫名的寂寞。加奈动了几筷子就不想吃了,安世吃得也不怎么香,正惆怅,客厅电话响了,安世飞奔出去接电话,没一会儿跑回来把听筒递给加奈:“陆生叔叔。”

  “诶?”加奈看看时间,还很早,应该还没到啊,还是接过电话,“怎么了吗?”

  “寿司很好吃。”

  “喜欢就好。”

  “嗯,很喜欢。”

  他停了一会儿,加奈握着听筒久久听不到声音,都要怀疑是不是信号断掉了,就听见低沉而无奈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这可怎么办,才这么一会儿,我就这么想你们了……”

  他约莫是真遇到了棘手的事,说话的语调都低了许多,沙沙哑哑的,加上这样的台词,跟撒娇似的,揪心又窝心,加奈张了张嘴,最后当着孩子面,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陆生跟安世说就去三天,安世掰着手指算了三天,最后一天他盼到睡觉时间也没等到陆生,怕他在忙也不敢打电话,最后心情郁郁地睡了。

  加奈等安世睡下,自己想起安世的毛衣还没收工,就拿出来继续编织,没一会儿,听到客厅玻璃门被轻轻拉开了,她抬头,看到陆生走了进来。

  他脸色并不好,下巴泛青,黑眼圈很重,眼神也很疲惫,加奈被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

  “才过来的吗?”

  “嗯。”他的嗓子有点哑。

  加奈顿了下:“这么晚就不用赶过来了……”

  “答应安世今天回来的。”陆生苦笑了下,去之前没有料想到会这么紧张,他看看紧闭的房门,“他已经睡了吗?”

  “嗯。你去看看吧。”

  陆生刚要走,回身先把推拉门锁了,叮嘱着:“以后晚上就把客厅门锁了吧,我就想着从这边过来看看,还真没锁,要是有人翻墙进来什么的,你们孤儿寡母在家里不安全。”

  “也就今天没锁……”加奈小声说。

  陆生第二天就试着问加奈拿了把大门钥匙,但是这会儿他还是只能从加奈留的门进屋。听到加奈这么说,陆生脚下顿了一顿,回头看了看加奈,她有点不自在地别开脸,陆生神色柔和,道:“谢谢。”

  安世迷迷糊糊被叫醒,揉着眼睛说:“陆生叔叔你回来了?”

  “嗯,跟你说一声。”陆生摸摸他头,“你接着睡,明天见。”

  “好哦。”

  小家伙很快又进入梦乡。

  加奈没有陪着进安世房间,靠着墙站在门边,陆生出来看到她,张了张嘴,低下头没说话。

  “怎么了?”

  “加奈,我有点累……”

  他想抱抱她,但是双手只微微抬起就默默放下了。

  加奈看了看他,突然说:“要刮胡子吗?”

  陆生揉了揉下巴,是有点刺刺的:“很糟糕吧。”

  “还好,但是剃掉应该更好。”加奈迟疑一下,终于开口,“需要我帮忙吗?”

  陆生有些意外,但是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提议。

  陆生比加奈高出一个头,搬了一把椅子,到洗手台前坐着。加奈把毛巾浸在热水里,让他抬起脸,然后用毛巾温柔地擦拭他的下巴,用软刷给他刷上刮胡膏。

  原本家里没这些东西的,只是陆生之前住了几天,就买了,工具都还是新的。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陆生看着近在咫尺的加奈,她正同他脸上那些调皮的胡茬斗争,怕伤到他所以动作小心,眼神很专注。

  进行到一半,她开口说:“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事情很快会变好的。”

  陆生喉咙里“嗯”了一声。

  被心爱的人如此温柔地对待,他只觉得胸腔涌上一阵阵暖意,其他的事都不算什么了。

  加奈完成后,他越过她的头顶看到镜中的自己,又看着低头娴熟清洗的加奈,轻轻舒了一口气。

  但他突然感到细微的异样。刚才加奈会不会做得太好了?给别人刮胡子,很难把控角度吧,可是她几乎没有障碍。是心灵手巧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他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安世的父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加奈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只是这样似曾相识的画面,想起以前的经历,说:“以前给爸爸做这些的时候,把他的脸刮花两次……”

  陆生不抱希望地随口问道:“难不成我是第二个?”

  “是啊,我只给爸爸刮过胡子。”她不以为意,擦干手上的水,回头看他,“出去吧。”

  加奈是不会知道陆生的表情一秒钟雨过天晴的原因的。

  时间不早了,各自都要休息,陆生很疲惫但是一点也不想回客房,在客厅磨蹭半天,加奈看他实在寂寞,和他一起坐到沙发上。

  “那边……忙完了吗?”

  陆生想了想,有些头疼:“啊……暂时算是吧。”

  “这么累打个电话说清楚就行了,也不用专门过来。”

  “不想在安世面前食言。而且不全是为了赴约……”他转头看着加奈,“我也想见见你们。”

  加奈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捋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费神费力的……”

  “我觉得值得。”

  加奈就不说话了。

  “过段时间我可能不能过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又被挑衅了,那些家伙一直不安分,但是也没有正面冲突过,这次却偷袭……”他试图云淡风轻一笔带过,声音却掩不住发闷,“我义兄……受了很重的伤。”

  加奈对他那边的妖怪的了解很少,但是听他的口气,这个义兄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他身体一直不好,这次受了很重的伤,我赶到的时候情况很危急,差点以为……”他想起挺过难关的鸩,肩膀放松下来,“还好……”

  他一笑:“他醒的时候我就守在旁边,我说他是我的人,没经过我的同意肯定不能死。”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陆生看向加奈,眼里染着星星点点的无奈,“他说他该死该活跟我没关系,什么结果我都得接受,没有谁会是别人的附属品。”

  “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个问题,我好像对身边的人都很霸道,对你尤其。我总是自以为是地把你当成我的东西,什么都想安排什么都想控制。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你是独立的个体。”

  加奈赞同地点点头:“任何人都是属于他自己的。”

  他却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偏头,眼带笑意:“也不全是。”

  这句轻浅的否认让加奈看向他。

  陆生站起来,到她腿边蹲下,仰头看着加奈说:“不是所有人都属于他自己。起码这里就有人不是。”

  加奈听见自己心如鼓跳,似乎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而他只是平静地,笃定地,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属于你自己没错,但是,我属于你。”

  我属于你。

  他曾经把她视为所有物,醋性大发吻过她,因为自己的占有欲伤害过她,让她被动地接受他带来的一切,可是现在,他说他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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