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桂细如粟
我出门走在街上,路人避我如避瘟神,倒也不是因为怕我打他们,而是认为我杨家人运衰,靠得近了难免倒霉,所以个个脚下似抹油。
所谓“患难见真情”,满城人都避着我们家,唯有贺兰敏之和我的两位闺中好友周婳、程茵时来走动。
我没瞧出杨庭云有多喜欢唐家的千金,但说他克妻的流言还是传进观国公府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开始怀疑自己了,变得意志消沉,整日闭门不出,我给他送吃的,他开门接了,立就关上门,后来好不容易来了个萧王孙看望他,他也埋首屋中不肯见。
周婳与程茵看我家凄凄惨惨,怕我愁出病来,想方设法地哄我出去散心游玩。
我哪有什么兴致啊,虽未推辞让好友好心空落,可总也提不起劲来,周婳安排赛马,我心不在焉,从马背上跌落,蹭得手臂血淋林,程茵说骑马危险,安排我去湖边赏景,浩渺的湖水上云蒸霞蔚,我见了湖水却悲从心起,想起唐千金就是殒命于此,侧身偷偷擦眼角时,程茵亲昵扑来想与我戏耍,猝不及防扑个空,一头栽进了湖里……
娘亲红肿了眼泡来跟我说:“最近我们杨家的运势委实是低,你也别出门去了,不是跌伤自己就是祸害别人,少惹事罢,安安心心在家里,无聊的话就跟你姐姐学学女红。”
我每日都从郧国公府走到观国公府,好些天了,杨庭云还是那副半死不活寡言少语的样子。
二姐也隔三差五回娘家来,她回来后除了跟娘亲聊聊天、做些事情,很多时候都坐在廊上绣花,娘让我跟姐姐学习女红,实在是个好主意,好过我坐着发呆。
我太佩服如我二姐这般的姑娘家了,小小的绣花针在她指间翻飞,绣品针脚细密,颜色或浓丽或淡雅,绣什么像什么,我还曾经嘲笑周婳绣的黄鹂鸟像小黄鸡,我的水平和她不相上下,绣的鸟像只胖胖的水鸭子,懊恼得我要死。
二姐见我似乎气馁,拿走“水鸭子”,鼓励我说:“人各有所长,你没有做惯这些,练练手没什么的,不如我教你做香囊吧?香囊的图案简单了也显得淡雅大方,小妹你可以的。”
她一句“你可以的”,如同星星之火落入草垛,稳稳地激发了我的斗志。
草木淡雅清新,我决定绣一段团金的桂枝。
我针脚粗犷豪迈,没绣两针就被二姐喊停:“你在绣什么?桂花团金所以你就胡乱绣成一团吗?每一朵如米小的桂花都有自己的形神,你好好看着我绣。”
娘嗳。
照杨雪柔的细致绣法,我得绣上三个月吧?头大如斗的我又不敢说不绣了,只好在一遍遍的指点下战战兢兢地绣。
每天闲着没事就是飞针走线,倒也没用三个月,用了几天我就绣好了那段桂枝,姐姐再教了我做成香囊,我完完全全把五色丝线也搞定的那天,姐姐没来,我一个人坐在廊下,将香囊拿远了看,甚是满意:“还不错嘛,像是那么回事。”
我想依二姐的性情,看了准得夸我。
那么,我人生中做的第一个香囊送给谁好呢?还是送给我最亲最亲的三哥吧,让他晓得,我一直都很关心他,一家人在一起,这世上更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我想得入神了,蓦然听得身后传来贺兰敏之的询问:“你绣的?”
亏得是我胆子大,换了胆小的,静悄悄的风声里突兀多出一道人声,一准能吓得从廊上栽下花草泥地里去。
我回头看了贺兰敏之一眼:“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能来吗?”他笑吟吟坐在我旁边,盯着我手里的物什,伸了手,“借我一看?”
“看就看呗。”
我大大方方递给他,让他看我那并不精湛的手艺,我问他说:“你怎么三天两头往我家来,有这么闲的吗?我家没事,你不用记挂,有这工夫,你不妨再编个像《三十国春秋》那样的书嘛。”
“不要,没心情,不想费神。”
“……”
贺兰敏之将香囊托在掌心里瞧了又瞧:“桂花细如粟,你绣得很好看。”
我多谢他抬爱。
才要去他手中拿回来,他却抬头道:“能否送给我?”
幸好我还未作任何举动,不然多尴尬?
我这香囊原不是要送给他的,但他既然开了口,我没脸拒绝,只好难为自己,抽着心大方地说:“啊,你喜欢?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贺兰敏之高兴极了。
我有很久没见他笑得那么灿烂过了。桂花细如粟,其实我绣的远没有二姐绣得好,难得贺兰敏之不嫌弃我粗手笨脚。算了算了,哄人开心便好。
侯府来了客人,听说是一群老姨,二姐就告诉家中,她最近不过来了。
我琢磨着再给杨庭云做个香囊,一回生二回熟,这回绣那段桂枝,我保管绣得比给贺兰敏之的好,说是这样说,每一朵桂花何其小,我仍旧是扎手一遍遍,韦真境看我可怜,说我不善此道不用这样拼,我没理他。
园中桂花开始飘香的某天,韦真境出去了回来,神色瞧着不大爽快。
我腾手给他倒了一盏温茶:“有人惹你了吗?消消气。”
他喝了一盏茶,突然说道:“你给我做个香囊。”
我觉得惊讶,我从没告诉他我绣了图样拿去作何用,于是停了针笑问他:“你眼睛好尖啊,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做香囊?”
“我撞见贺兰敏之,看他腰间挂了个香囊,随口一问,他说是你做的。”
“的确是我送他的。”我乐滋滋的,这敢情好,百无聊赖的我有用武之地了,我这双蠢笨的手做出来的东西还有人抢着要,自己都能笑死了,我满口答应,“好说,不就一个香囊?明天我就给你做出来。”
三哥啊三哥,小妹暂且对不住你,劳烦你再往后排排。
韦真境盯着我手中在绣的,好似看破了我在想什么,他娇气道:“我不要桂枝。”
我愣了:“不好看吗?”
“你给贺兰敏之绣的是桂枝,就不能再给我绣一样的了。”
“矫情。”
“绣松树和白鹤。”
我一听冷下了脸,立时将手中物摔下:“做你的白日梦。你当我是绣坊的绣娘吗?松树白鹤,我要是绣得出来就见鬼了。”
气得我够呛,他简直是存心来找茬的,顺带羞辱我我这双手有多笨。
“那不绣了。”韦真境看我要走,忙地一把拉住我,“不绣鹤了,绣鱼吧,鱼简单。我要一双鱼。”
这还差不多。
我坐回来,望着他期待的眼神,又犯了愁:“鱼?好像鱼是更简单,可我没绣过,我不会啊。”
“不会就学。”
“你真当我闲?”
“你不能给贺兰敏之绣不给我绣,我就是要鱼。”
韦真境莫名其妙气哼哼地走了。
他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这么大个男人家,怎么心性上来跟小孩子一样,看见别人手里拿着糖,自己也非要有不可,还只能多不能少。
惯的,诚然是家大业大给惯的。
我兴许是无聊透顶,居然也肯惯着韦真境这副孩童脾气,他说要香囊,好,我做,他要绣鱼,我不会,好,管侯府的老姑姨们走没走,我回了观国公府,差家中小厮去请我二姐回来。
二姐急匆匆赶到娘家来,瞅见我就问:“小妹,你说有急事,何等的急事?”
我笑:“其实没有,就是想学着绣个鱼,怎奈不会,只好求教于你了。”
她松了气,挨到我身边一屁股坐下,拿帕子当扇子使,直往自己脸上撩风:“我还当有什么要紧事呢。不过你喊我回来甚好,珣良家的老姨们不知还要住多久,每天就拉着我们唠唠叨叨,想干点什么事都不成,不熟悉的人和事说过了一遍又一遍,听得我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之后再问我:“你绣鱼干什么?想怎么绣?”
我直说:“想给韦真境绣个香囊,他说他喜欢鱼,还要两只鱼。”
二姐用帕子掩嘴笑,另一只手攥个粉拳在我头顶上轻轻一敲:“笨小妹,那是一双鱼,成双成对的意思。”
“哎呀都是鱼,反正我不会绣。”
“渴死了,你先去给我倒杯水来。”
“行,等着。”
我去倒水,看见月门那边过去一个人影,像是我三哥。
端水给了我二姐,我坐在她身边垂头想了想,对她说:“我也想绣福橘。”
“你不是说你夫君喜欢鱼?”
“福橘送给三哥,大吉大利,吉祥顺遂。”
二姐默了会儿,道:“那我也去买块平安玉佩给庭云,你送的时候叫上我。”
我的三哥,怪可怜的。
有了一桩子心事,我先撇开韦真境,将杨庭云放在了第二位,学绣福橘的时候极上心认真,我还绣了个不作数的先练手,给杨庭云做的香囊很快就做好了,二姐也将平安佩买了来,我们两个就去将礼物送给了自闭在屋中的杨庭云,他收到两件礼物,显得既错愕又惊喜,那天吃饭,长久闷声少言放下筷子就走的他,很难得的陪着爹爹喝了好几杯酒,把我娘高兴坏了,她起身说着去加两个下酒菜来,我看见她在门外偷偷抹了眼泪。
就在那日,我回家后,韦真境问我:“我要的香囊你怎么还不动手做?是不打算给我了吗?”
一身的小气劲儿。
我忍不住拿眼睛翻他:“这不正学着么。”
他点点头:“没忘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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