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以身养尸鬼

　　天色渐晚，青州城的瓦舍里四处燃起橙明灯火，映衬着这里亮如白昼，夜市繁华。圆形的擂台上，俩浑身赤/裸仅着遮挡布的男相扑手，正搏得激烈，一个顶着窜天辫，一个盖着葫芦头，颇具喜感。

　　“你说得不错，我与师兄到此实为捕杀尸鬼。”白重山大方承认道。尸鬼？萧笑听到一个新鲜词儿，起了好奇心。只留喜狗一小孩在此不安全，是以萧笑打断了他的勃勃兴致。赵乘风不情不愿地跟上，头顶的一络乌黑垂髫淘气地撅起来。

　　众人捱三顶四，簇拥在台下。玄秋领着一少年、俩半大不小的孩童，绕过嘈杂的人群。他们踏上老旧的柳木阶梯通向擂台后方，脚底下发出耗子似的吱吱叫声。

　　萧笑摩挲着裙带上的白虎水晶吊坠，寅虎是她的属相，这是先前在大街上花十文钱买来，顺带也给赵乘风买了一枚亥猪粉晶吊坠。她注意到玄秋背上的长剑是没有剑鞘的，剑刃用冰丝鲛绡缠绕包裹，那剑柄处镶有一块棱形曜石。

　　萧笑暗自凝眉，从此剑可见的形态来看，与古籍《百怪物志》中唯一记载的千年杀剑——祖微，万分相似。可即便能见到剑身全貌，萧笑也是不敢确认，且不说此剑无露分毫杀气，而祖微剑还是配有一把绝世剑鞘。

　　她和白重山走与一道，这人儿停不住话，开始给她讲解：“所谓‘尸物’乃普通人死后，体内所留欲念，一般状况下，这东西会随着身体腐烂而消散。”

　　“那异常情况下，这玩意儿就会变成‘尸鬼’？”萧笑猜测道。

　　“哪有这般容易，”白袍少年摇摇头，故作深沉道，“成为‘尸鬼’可不止要一具‘尸物’，欸，说了你也不懂。”萧笑轻瞥他一眼，心祝这人装摆万人儿踩。

　　越走喧闹声越小，这四周凉风簌簌，萧笑停下指尖的动作，瞅见玄秋挺拔的背影停留在前。

　　这里用木墙分成几个隔间，作为相扑手上台前的准备及休憩之地，灰白的帘子前，正对峙着一胖一瘦。

　　老张是这瓦舍的舍长，他干瘦的指端扯过山羊胡子，橘皮的老脸上瞪着一双浑浊藏奸的眼珠，“豁老子的，她与你一道回来，你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蓝挫娘穿着一身黄衣，头上绑着绿发带，四五倍的体型站在老张跟前，好似一颗丰满的柚子。面对老张的疾声质问，她低下脑袋，垂放两旁的手掌微微蜷缩下，又很快放松。蓝挫娘抬起头与老张对视，平淡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老张瞧她衣裙都遮挡不住的肥肉，目露嫌恶，冷哼一声：“还剩几日就是去出赛安陵锦扑赛，红快娘这时候不见了，你很得意吧！。”口气恶意满满。蓝挫娘眼窝的横肉掩住怨毒之色。

　　此刻，老张听见后面的动静才发现有陌生人闯入，他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不允许客人进入！”往日时不时也有人误闯这里，等他瞧清了玄秋等人的不凡气势，连忙哈腰点头，脸上笑成一朵老菊花，“几位客官可是寻不到茅厕来的？”

　　白重山一听，不由“噗嗤”笑出声来，这老头竟以为他们要净手。他凑近玄秋，低声问道：“师兄可是这里？”

　　玄秋眸色深深，棱唇微启：“女子身上有很重的尸鬼痕迹。”白重山诧异道：“那东西没在身上么？”

　　见几人不理会他，老张转转眼珠正要开口说话，就被白重山一指定住。蓝挫娘见势不好，眼神一厉，迅速上前卡住老张的脖子，明明臃肿的身子，却出人意料的灵活。她将老张拖入身后的隔屋，摔在地上后，一只肥脚紧踩住他腹部，使他动弹不得。

　　蓝挫娘睨着老张头发上指，目眦尽裂的丑态，不再一副呆木样子，她咧开嘴无声的狞笑起来。

　　外边，白重山目中似燃起小火苗，这东西不跑竟还会逮人了！岂有此理。

　　“速战速决。”玄秋沉声道。他一手甩出风刃，划碎灰白的门帘，里面的情形完全展露在四人面前。一个巨型胖子坐在大椅上，全身的肥肉把椅缝塞得满满当当，一滩浓郁发臭的黑影伏在蓝挫娘身上，她两只巨手不停撕扯黑影，吃进嘴里。地上的老张抱住占据他半个上身的脚掌，张大嘴巴，流出涎水，他侧头望住榻底，眼神呆滞，那里露出一角红兜衣。

　　碰见这等瘆人画面，赵乘风两小手使劲扒住萧笑一只胳膊。萧笑站在一旁，尽量不阻碍到玄秋与白重山绝杀尸鬼。

　　白重山青涩的眉眼平添戾色，挥舞出银色双刀，递给玄秋一个眼神，属于他的历练任务，须得由他自己来完成。玄秋拂过墨衣袖口的雪梅，负手于后。若有意外，他也不会完全袖手旁观。

　　一刀银刃挥去，斩灭掉女相扑手最后一口尸物。这活人吞噬尸鬼，真是闻所未闻。随即，吃掉尸鬼的蓝挫娘浑身的白腻肥肉转瞬漆黑如泥，脸盆唯有眼白可视切齿可见，其瞳仁划过猩色，鬼魅可怖。

　　见此，白重山不禁皱眉，又是一记银刃飞去。蓝挫娘面貌凶狠地跳跃而起，白重山趁此将受制的老张抛出门外。

　　蓝挫娘因此激怒，她夸张地张大浓黑的口嘴，直至能容下一颗头颅的限度，从里面不停蹿出十几条絮状黑影在屋子内四处窜梭。哼！竟能口吐怪影，白重山挥动双刀，刀刃蕴含的正气三两下将一屋邪物粉碎殆尽。

　　蓝挫娘神色慌张起来，“不！不！不！”在明亮的烛火下，她表情异常痛苦，四肢扭曲，三四百斤的体型开始缩水成一具皮包骨头的熏黑火柴人。

　　萧笑瞧这古怪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白袍少年手中银刀，高速转动，像一道银光旋风盘绕过女子周身。须臾，这已不像凡人的女子崩溃成一地黑尘，白袍少年指端立诀，一缕白光而出将地上的黑尘点燃，腾起幽绿的火焰，彻底消失。

　　打斗之后，白重山也顺手处理掉，榻底暴露出的可骇干尸。他倒也明白了这尸鬼是那女子所养。集尸物最多，不外乎乱葬岗、义庄之地，尸物也最喜嫉妒心最好痴肥之人。

　　一切发生的太快，几番折腾下老张这把老骨头酸痛不已，他还处在恍惚之中，但意识到自己损失了两名女相扑手，其中一个还是要出锦扑赛的人选。瓦舍的红火之梦，仿佛破灭。

　　这座青州瓦舍中很多技艺者皆是老张收来的孤儿，红快娘和蓝挫娘便是其中之一。老张不是白白养大这群孤儿，学杂耍和歌舞的人，每天要练习成百上千次，练不好不许吃饭。老张从来不用棍棒教训，只用饥饿来惩罚不听话的孤儿，待练好了能上台给他挣钱。

　　蓝挫娘一开始不是学的相扑，她幼时总练不好杂耍功夫，经常被饿，饭量又极大，被老张发现这个优点后，便像喂猪一般养起。待她发觉自己比同龄人肥硕几倍的体型，胃口已被养大。上台后又一直被红快娘碾压，还得了“蓝挫娘”这种名号，像她们这般人又是无法接亲。长年累月的折磨，让她心里产生怨恨，铤而走险养了尸鬼，害人害己。

　　这事儿也算完了，老张只能瘫坐在地，眼睁睁见玄秋等人离开。

　　一行人回到玄诛阁，萧笑与白重山、玄秋分别，踏着月色，带赵乘风走向南边的客院。赵乘风这小屁孩闹着要与她睡一间屋子，萧笑怕他是受了先前的惊吓，让他洗了个澡，换上睡袍，同意了睡在一个屋里。

　　书桌上的仪象台才指到戌时，萧笑就去泡了半个钟头的澡，解了乏。她换了一身锦白睡袍端坐于矮榻上，湿润的头发披在肩头，散着热气，而赵乘风撅着他的小屁股，早已在床头呼呼大睡，手里握着枚粉晶剔透的小猪吊坠。

　　萧笑取出襦裙里的肉珠子置于案几上，瞧着它体态比之前大了几许，甚至还发出柔和的微光，但无论怎样呼唤它，皆没反应。这个时辰对萧笑来说尚早，有无蒲团，她就在榻上手执无双师叔留下的佛珠，禅坐入定，面容祥和静默。

　　就算许久不曾入观，但十几年的本能，使萧笑能像一名正修行的佛门弟子，纹丝不动地观内在，明己心。此番无人可见，由于女童的禅心入定，崇伯山上的皓元之气，丝丝缕缕环绕在她周身。

　　天光大亮，萧笑睁开眼睛，竟不知不觉禅坐了整夜。她伸展四肢，却无疲倦之感。换上一身翠烟襦裙，随意梳理下不长不短的头发，萧笑刚踏出院门，就见到一人行色匆匆过来。

　　孔双朝正巧瞥到萧笑出来，精致的眉眼轻挑，“听说昨日你与圣虚山那两人一道回来，你该不晓得云流先生同他们师尊关系不甚友好吧。”他口气戏弄道。

　　萧笑无言，他们的关系也没好到哪般。孔双朝忽而提到，“长罗江上，是我救起你的，怎该你这丫头要报答我一番。”

　　萧笑惊讶的表情惹他发笑，“怎地你是不信？还是想抵赖？这可是众人亲眼所见。”

　　萧笑摇头轻叹：“我是不想你这人也会出手相救。”孔双朝故而不解她的意思，只得意道：“让本君出手，这是你的荣幸，现在我就要你报答一番。”

　　想他不会提出什么出格事儿，萧笑也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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