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相扑手之死

　　最后一声鞭炮炸响之后，浓烈的硝火味儿直冲鼻间。摩肩接踵的人潮渐渐散开，部夸背着鱼篓子，带头利索地穿过空隙。三人踩过遍地深红的炮花碎纸，蹿出拥堵的人群，终于能迈着轻松的步履。

　　街市外道非常宽阔，可容纳大型马车通过、骑兵通巡，它连接着城墙内道。萧笑他们则行走在街市内道，此处八街九陌熙攘，黛瓦白墙林立。

　　部夸拐了几个弯，停下了脚说道：“萧姑娘就是这里了，在下还得去为老娘抓药，就先失陪了。”他抱拳致敬后，转身快脚去到斜对面的一间济药堂。

　　眼前三扇单门宽的门庭旁，竖挂一方木底黑字的长匾，纵书“时来点饼”，店内可见忙碌的两三伙计，萧笑仅在店门口，便闻到一股香甜沁鼻的绿豆味儿，好似她也有些饿了。赵乘风早跑入店中，站在黄黄绿绿红红的糕点圆饼前，像嗅到肉骨头的小狗，垂涎欲滴。萧笑进去一看，果然不错，最外面展示着排排刚出锅的绿豆糕，小巧而诱人。

　　一个矮胖的伙计瞅到进来两个生面孔，上前笑眯眯问道：“客官哟！需要点什么？我们店儿可是全青州最全味道最好的糕点铺子。”他一张圆脸双眉跳动。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买点心，萧笑看见铺子中央挂着一张启事：“寒食已过，清明期间，店中糕品，买一赠一。”寒食节那两三天百姓是不允生火，只吃冷食。她莞尔，不想古人也懂促销之道。

　　“那就给我来份咸甜月饼，”萧笑顿了顿，又道，“还来一份绿豆糕。”那翠绿欲滴的摸样，着实勾起了她的馋虫。

　　“客官真是好眼光，这两样糕点可是店里卖得最好的！”大饼子脸伙计取了四张油纸，每张捡五块，包成四份，其中两份乃赠送。萧笑接过糕点，直接掏钱，拖着赵乘风出了店门。

　　“瞧你口水都快滴人家店里了。”萧笑打趣他。赵乘风接过一包，急急打开，咬破月饼酥皮，“唔唔！”他全咽下一块，吸吸鼻子，才口齿清晰道，“就是这个味道，可真像阿娘做的。”

　　“是么？”萧笑从油纸里捻起一块，外表又圆又厚，色泽油亮，咬过一口里面有花生、果仁、饴糖和芝麻，味道倒是真不错，“那快吃吧。”不过这般干吃不好下咽，萧笑找到路边撑大伞，挂“饮子”的推车摊，买了两碗老百姓常喝的二陈汤，这汤呈棕黄色，颜色虽是不好看，但胜在通透见底，滋味微甘。

　　两人一人一碗汤，萧笑就着自己买的绿豆糕，这四四方方的印花糕点入口即化，软绵甜糯。食饱之后，萧笑带着赵乘风打算在街上散步消食。

　　走了不久，天色以至黄昏，前方场地愈发开阔，来来去去不少布衣百姓，原是他们来到了青州的瓦舍勾栏。时不时传来众人的吆喝声，因外墙竖得高，无法窥见里边场景。瓦舍门口摆放着收费桌子，两旁守着舍护。夜市快要开始，有荆钗布裙的妇人带着小儿，有下学结伴的白衣学子，有来消遣的旅客，皆依次付钱得以入门。

　　赵乘风被里面的热闹勾得心痒痒，央求道：“萧姐姐，我们也进去看看嘛！”此刻，萧笑却注意到前边，迎面而来的两位刚认识的圣虚山门下弟子。

　　一袭云纹白袍的白重生兴冲冲走来，“真是无巧不成书，无巧不成书呐！我正想什么时候能见到萧丫头，你就出现了。”萧笑嘴角一抽，这近乎套的，“不要叫我萧丫头，听着别扭。”

　　白重山被她拂了面子，也不生气，依旧眉飞色舞道，“那叫笑笑如何？笑笑，咦？好香，你们吃的什么？”萧笑提着剩下的一份糕点，举起手晃晃，“是绿豆糕，要吃么？”白重山不客气地接过，“真是好久没吃到绿豆糕了，不错，不错。”他尝了一口，称赞道。

　　玄秋抱臂伫立在一旁，没有出声。白重山顶着自家师兄不悦的目光，对萧笑说道：“我师兄早早辟谷，还是让尔等消灭好了。”于是将剩下的绿豆糕三两下咽完。

　　玄秋还是冷硬的开口道：“少食这些俗世之物。”白重山笑称，“馋欲，人之本性也。”他看眼赵乘风，继而望向萧笑，邀请道：“这位小弟既然想进这瓦舍，不如我们一起？”

　　萧笑点头答应。一身墨衣的玄秋，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因着有他，导致一行人没人敢挤，周围留出两三步空隙。

　　等掏钱的时候，这两人竟没任何黄白之物，萧笑无奈只好替他们垫付。进场有三道门用深蓝的门帘挡着，门帘上分别刷了“歌舞”、“杂耍”、“相扑”等大白字。萧笑正要带赵乘风进入杂耍门，便被白重山叫住，“不如一起。”他指指写相扑的帘子。萧笑面无表情地瞟了白袍少年一眼，不晓得他这般积极是作甚，“可我想看那杂耍。”

　　白重山其实有些微窘，他与师兄在圣虚山待久了，都忘了在俗世是要花钱的。他弯下腰凑近萧笑，别有意味道：“那些俗人的雕虫小技有甚好看的，我保证你能看到更加刺激的东西。”玄秋不耐，就先进去了，白重山瞅见他师兄不在了，连忙撩开帘子，“不说了随你吧，师兄！等等我。”

　　赵乘风也催促道：“萧姐姐，我们快进去吧！”萧笑思着，还是进了相扑门。通过长长的走廊，这里全用木板相隔，前面传来激烈的喝彩声，震耳欲聋。

　　白重山和玄秋站在人群后面，自然见到萧笑也进来了。白重山挥手呼唤萧笑过去。

　　这是一处开阔的圆形场地，中央有一座圆柱形擂台，三四百号人围在下面呐喊助威，且大部分都为男子，不说还有人进来，可见这相扑受欢迎的程度。萧笑见到台上竟是一对女相扑手在比斗，三四百斤的体形在亮光下白腻扎眼，二十四五的年纪。两名女相扑手一个穿蓝色的兜衣，一个穿红色的兜衣，下面皆仅着一块遮挡白布，赤脚着地，屁股半露，端得香艳火辣无比。

　　红色兜衣的女相扑手，满脸横肉，挤得眼珠子看不见，脖子没下，她咧咧嘴率先发动攻击，全身肥肉像要飞起来一般，划出几层波荡。

　　萧笑转头看向白重山，口吻掩不住的惊诧，“这就是你说的更加刺激？！”真真看不出来，口味蛮重嘛。

　　白重山在萧笑调笑的视线下，涨红了脸蛋，辩解道：“不是这个！不对，也是这个！哎哎，等会你就知道了。”萧笑一脸正经道：“我知道的，你们不会无缘无故来这儿。”

　　“你知道？”白重山狐疑。萧笑肯定道：“当然，因为这里有人有问题，你们才来。”

　　猛地，人群爆发热烈的鼓动，“红快娘！红快娘！红快娘！”台上两名女相扑手扭作一团，明显穿红兜的占上风。赵乘风也跟打了鸡血似的，挥舞拳头喝着观众齐齐呐喊。正是喜欢逞凶斗恶的小屁孩，怎会不对这场面激动。

　　这时，蓝兜的女相扑手从底下骤然反击，使出大力竟瞬间将红兜的女相扑手掀下了擂台，众人哗然，不可思议。

　　蓝兜的女相扑手得意地在擂台上转了一圈，“看见没有！我才是最厉害的！”很快，女相扑手下场，这只算预热，下面上场的男相扑手才是正戏。

　　两名女相扑手回到后台，绰号红快娘的选手仍不服气，每次都是她赢，这回定是蓝挫娘耍了诈才侥幸得胜。红快娘想找蓝挫娘出气，却被她猩红狞恶的眼睛吓退。后间只剩下蓝挫娘一人，她蓦地扯出一纸篓，抑制不住地干呕，却只吐出了一些清口水。

　　她抹抹嘴巴，解下兜衣，躺在平榻上，像一块摊开的面皮。突然，她滑腻的胸膛及肚腹处，显现出一块巨大且浓黑的印记，相衬她雪白的肥肉异常刺眼。这印记逐渐聚成一团影子，从蓝挫娘的皮肤上剥离开来，像污糟必须与洁净对立。蓝挫娘痛苦地全身发抖，直冒冷汗，依然死死咬住嘴唇，不露一声。

　　站在门外的红快娘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得瘫倒在地，腿下失禁，一股尿骚气味儿溢出来。蓝挫娘撑起身子，鄙夷地狞笑一声。那团黑色物质滑到地上，缠住红快娘的脚，将她拖入屋内。

　　红快娘满脸惊惧地大吼：“不要！不要！”可惜彼时所有人都在前台，无人听得见她的呼救。

　　黑色影子吸附住红快娘的嘴，她全身抽搐，渐渐皮肤发青，加重。蓝挫娘麻木地盯着，盯着她眼里强烈的求生欲望明灭殆尽，盯着她嘴里念叨出恶毒，“去死吧！这样就没人和我争；去死吧，这样代表青州出锦扑赛的就只能是我，哈哈——”蓝挫娘神经质地低笑起来。在这诡异的笑声中，一三四百斤的胖子，刹那间变成了一具枯萎的骷髅干尸。

　　蓝挫娘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将这干尸扔进榻底，拿起衣裳慢腾腾地穿起来，好似往日里被舍长逼着暴饮暴食，也不那般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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