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三章
冰冷锈红的苍生殿泛着无机质金属的锐利生硬光泽,在震动的墓茔山犹如一颗惴惴不安的深色心脏,散发着幽幽的赭褐暗光。
与殿外的山摇地晃相对,在这一座仿若由冷金属建成的殿宇中居然完全感受不到丝毫震颤和轰鸣。此刻,在静谧的殿中忽然响起一个压低的威慑声音。
“地祇与归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何故如此?”
一个身着褐色长袍的男人罩着宽大的兜帽,露出的面容眉目清朗,透着坚毅,而他微微抬起的眼睛,瞳孔散发隐隐褐色暗芒,额间那枚赭褐的闪电印记闪着幽光。此刻,他正被一道藤蔓似的青白雾气如同一只粽子般从头到脚严实的缠裹住,不得动弹的立在殿宇中央,而雾蔓的另一头则在叶滕玉的手中。
“我想如此便如此,这理由满意么?”叶滕玉抬眼与之对视,湛碧的眼眸不躲不闪。
“你!”男子被这样敷衍的语气激怒了,眼睛一瞪,忽的垂眼看了看周身,冷声讥讽道,“你以为光凭这样便能束缚住我么,简直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他抿紧唇,双臂聚集力量。只见那雾藤包聚之内有什么向外鼓胀变形,就在临界点之时,随着一连串绳子被生生挣断似的“啪、啪——”声响,雾藤瞬间化作烟气渺散。
藤雾消散,叶滕玉收回手,很是虚心的点头,“你是七贤者之一的蚀未,力大无穷又刀枪不入。我当然知道困不住你。”
蚀未活络了一下四肢,心中正为叶滕玉如此波澜不惊的态度和莫名其妙的称赞感到奇怪。只见她视线似乎动了一下,接着道,“但转移你的注意力争取点时间还是办得到的。”
“什么意思?”蚀未皱眉,停下扭动脖子的动作。
叶滕玉不说话,湛碧的眼睛笑了笑。
蚀未意识到什么,猛然看向一旁那静谧而立的影像——那里一行人依旧不言不动,面上神色各异的盯着他。蚀未眼神一暗,只见那一众人影居然如同幻影般虚浅消散。他转眼扫了一圈殿内,此刻殿中空旷只余他二人。
“可恶,你竟敢耍花招。”蚀未咬牙切齿的瞪着叶滕玉。
“有谁规定不能耍花招么?”叶滕玉有些不知死活的接口——与七贤者中七窍玲珑心的宴已相对,蚀未最为头脑单一,心思简单。只是正是因为如此,一根筋的性格也最易被激怒。
这样坦然从容的态度让蚀未瞬间脸色阴沉下来,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个字,“你找死。”
愤恨的声音中一个褐色的身影如同一抹暗影向着叶滕玉直面袭来。
直击而来的那一掌中褐光闪烁盈动,一看便是聚集了内息。虽说此刻墓茔山震荡以至于蚀未获取的灵力十分有限且不稳定,但这一掌的杀伤力对叶滕玉来说,依旧不容小觑。
叶滕玉瞥了眼苍生殿幽深处——按计划,一行人此刻应已经去往下一座殿宇,贤者玉藻的红尘殿。她稳定心神,咬住嘴唇,双脚微分,双手向两侧展开。手掌慢慢抬起的瞬间,平地掠起一阵‘唰唰作响’的风浪,双手顿时滋生出两道浓郁湛碧的雾藤来。
“螳臂当车。”蚀未冷嘲一声。
叶滕玉湛碧的眼眸潋滟流转,在那一刻就如同暗夜明珠一般光彩逼人。在唇齿之间铁锈味弥漫的刹那,她双手向前挥动,雾藤如同一双纠缠的双臂交互迎击蚀未。
“愚蠢。”
随着一声低嗤,坚韧如刃的藤雾之后身影急动,蚀未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徒掌撕裂了交缠的雾藤,向着叶滕玉掠来,只见他双手向外一劈,掌心分拨开流动的空气,阻弭了藤雾的恢复弥合和再度攻击。
就在那一个瞬间,叶滕玉脸色骤变,脚下急退,同时反手撤回藤雾欲回击。然而,蚀未的手掌几乎寸厘而近,已悬在她面门数寸之处,眨眼间便要作势拍落。
身形急退间叶滕玉忽然发现自己无知觉间咬破了嘴唇,唇齿间弥散着一股浓重的铁锈腥咸。在这个生死危急关头,她却忍不住想到了作为人时最后尝到的那种满嘴苦涩而腥咸的味道——彼时,最后一眼看到是血流满面的黄煌,而此刻,心中空寂的她将独自消散于这陌生的苍生殿中。
蚀未注意到掌下的少女眉头居然一松,脸色竟是不再惊惧而是倏忽缓和下来。就在惊诧间,忽闻耳后近在咫尺的空气波动声响,他眉心一蹙,当即收手反掌。
“啪——”
一把剑被反手劈落的一掌轻易折断,半截飞出的剑刃闪出一道雪亮的光,在苍生殿那如同金属一般的石壁上瞬间反射出无数道白光来。
一个暗淡的身影随即一闪,落于叶滕玉身侧。那人影落地的刹那踉跄了一步,直起背脊。
叶滕玉见着身侧那人握着的一把残断长剑,又望向其断了手臂的肩膀,怔了一下,不由烦躁的压眉,低声问道。“你怎么没走?”
“你一个小姑娘,我不放心。”
孟楚衍回答道,眼睛却看向与他们二人拉开距离的蚀未——刀枪不入的蚀未根本不惧他这偷袭的一剑才对,可他却临时放弃了对叶滕玉痛下杀手的一掌。
蚀未不发一言的静静站立在殿中,手持那截断了的小片剑刃,晦暗的眼神与孟楚衍对视。似乎顾忌着什么,竟没有再度立刻进击。
“我是地祇,有灵力。”叶滕玉板着脸,纠正道。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瞥到孟楚衍手中再度残断的真刚剑,她抿住了意气间那句要脱口的话。
她原本想说,他曾经还不是被一个地祇小姑娘所救。
“那也是个小姑娘。”孟楚衍道。
叶滕玉看着孟楚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拧起眉头,嫌弃道,“你都断了一条臂膀了,留下来是想帮倒忙么?”
她故意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臂膀,声音冷淡,“你走吧。我一个人即可,用不着你费心。”
孟楚衍有些不依不饶的固执,“你也不过是个半吊子地祇,我留下来仗个人数,兴许还能顶个用。”
“你这样,我们俩就都死在这了。”叶滕玉听得冒火。她瞪着孟楚衍,新仇旧恨一并涌起,顿时心中觉得这人怎的如此不知好歹。
“你不能死——”孟楚衍忽然冲口而出。接着一顿,意识到自己一瞬间的激动,他苦笑着兀自摇了头,声音微哑,“你不能死。我和她的联系而今只有你。等这次结束,若我能活着,还劳烦你带我见她一面,若死了,就请帮我捎句话。”
叶滕玉咬住嘴唇,翻起眼皮仔细看了眼面前这个沧桑疲惫,潦破的中年剑客。她哼了一声,神情冷淡,“死了想我捎话还不用给报酬,想的倒是不错,不过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孟楚衍眼中闪过一丝萧瑟,他不再言语,只是寸步不让的盯着蚀未,视线与之警惕的僵持着。
叶滕玉也沉默下去,须臾只见孟楚衍不动声色的低头,嘴唇细微的嚅嗫,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飞快说道,“我待会引开他,你想办法攻击他耳后。”
叶滕玉不解,忽然一顿,“你是说他的空门气穴在……”
“嘀咕好了没有。”一个声音冷冷的打断了两人的话。
“啪嚓——”一声,蚀未手中像是拿着一根竹签一般捏断了手中那小半截削铁如泥的真刚剑刃。他见两人顷刻变化的各种神态,神色有些古怪,褐光盈动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擅闯归墟者一个都别想逃。我先解决你们,再去追他们不迟。”蚀未的耳根悄然动了一下,他褐色的眼珠微微一闪,有一个几不可察的停顿。
他望着对面的两人,用一种藏着劝诫的恐吓沉声道,“就算是过了我这苍生殿,玉藻的红尘殿可不是耍花招能过的。”
孟楚衍注意到了蚀未那细小的停顿,立即无声的朝叶滕玉使了个眼色,“不确定,但必须一试。”
话音刚落,他便提着那残断的真刚如同一只离弦之箭飞冲而出。
叶滕玉双眉一蹙,双手登时翻转而起,掌心间各握住两条青碧雾藤,双臂齐齐向前飞甩。
蚀未在两人交互配合的突击中,眼色一沉,手臂向前挥掷,那被捏碎的真刚剑刃便如同数道飞镖暗器凌厉袭来。
苍生殿中银亮的白光倏忽闪蹿滑过,在金属质感的镜面殿壁上投射出无数道煞白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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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茔山腰之上,几个伶仃的身影在颤动中竭力向前。这条通往上殿的道路异常难走,每过一重上殿,一众人便会减少。最后还在这颠簸路途中的人咬着牙一路往上,忧虑担心着身后重殿中的同伴,却谁也没有回头去看。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一个几乎裂山的剧烈震荡。
“呀——”白葭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歪竟向着崎岖的山道跌出,不由失声惊呼。
就在她重心后仰,竭力绷紧后腰保持平衡,双手在空气中奋力挥动时,左右手臂分别一紧,被不同的力道一拉,从岌岌可危的山道边缘拉了回去。
白葭脚软的站稳后只觉一身冷汗。她心有余悸的喘了两口,涣散的瞳孔才凝聚起来,眼角余光瞥见背后那那云烟白霁,深渊一般的山麓,心中一片后怕——若是跌落,必是粉身碎骨无疑。
“小心点。”李问真率先放开了手,嘱咐了一句,似还想说句什么,却最后背过身继续走。
白葭回过神,只见李问真削瘦而微缩着的单薄双肩。
叶阑声顿了一下,松开了白葭的手,把她往里侧轻轻推了推,循着白葭的视线看向李问真,迈开步子的同时道,“墓茔山震晃得厉害,路不好走,不要东张西望。”
白葭被推着走了几步,在后面跟着两人的步伐小心走着。她默不做声的走着,目光却忍不住去看走在最前面的李问真——他嶙峋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十分寂寥。上殿一路而来,他又反常的沉默,一副心思沉重的样子。
叶阑声经过白葭身侧,从身后伸手搭住了李问真的一侧肩膀。然而,手刚一落到他肩上,那一只骨头□□,紧绷的肩膀像是突然被针刺了一般猛然一颤。
李问真停了下来。叶阑声一怔,他清晰的感受到掌心之下的肩膀僵硬异常,衣服之下的肩胛骨高耸突出,“李问真,你肩上的伤让我再帮你……。”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治了。”李问真转过头,神情诚恳,态度坚持的拒绝。
叶阑声抿唇沉默,看着李问真眼中的那份有些陌生的沉稳和从容,迟疑了一下,收回了手。
李问真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白葭从不住颠簸的山路跟上来时,两人已然继续前行,她在后面看得分明却不知两人这一停顿间交谈了些什么,心中疑惑的同时又有些莫名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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