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四章
“这是贤者玉藻的红尘殿。”叶阑声望着一座火燎的殿宇,脸颊和眼眸都被映照得如同霞色一般绯红。
此刻,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座浴火的红色殿宇,纯粹而毫无杂色的红至深以至于泛着隐隐的黑色。殿外附有一圈游廊,廊下五步之距便悬着一只灯笼。它不像前面经过的几座殿宇富丽堂皇,精妙绝伦,非但毫无奢华点缀且隐隐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气息。
李问真打量着静谧廊下那一只只因震颤而摇摆不定的硕大而红彤彤灯笼,眼前的景象一派喜庆热烈,其下却满是沉沉的空寂,令人心中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他不安的皱眉,偏首出声提醒,“小心,这里的气息不同前面几座上殿,十分古怪。”
白葭的脸颊在殿前的光芒中像一只殷红的柿子,她惴惴不安的望向红尘殿前完全敞开的那一个深沉静谧的入口,睫毛动了一下,垂首跟着两人上了殿前的台阶。
即便前方危急潜伏,万劫不复,这脚下的路,他们也必须要一步步向前踏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这当下的不可言说的处境。
这归墟的每一座上殿都为一种坚稳的特殊灵力所加持。贤者的灵力与墓茔山休戚相关,可上殿却丝毫不受影响,即便山摇地动,殿中却恍若隔世般平静。
轻细的脚步声在幽寂惑人的红色光晕中响起,殿中越是悄无声息,他们踏下的每一步便越是惊心动魄。
四下由安静无形堆砌起来的心理压力使得白葭焦灼急躁,像被一只爪子紧紧攫取住了心脏。终于在快走到殿中央的时候,她极力压低声音,忍不住凑前向两人道,“怎么回事?这红尘殿中竟然没人?”
“嘘——别说话。”
不待李问真说话,叶阑声飞快短促的制止了白葭。在那个瞬间,三人俱是感知到了空气中那一种诡异的动静,像是有什么在晦暗中悄然窥伺着他们。
“嘻嘻——”殷红的殿宇之内,忽然传来一声孩童嬉笑的细小声响,骤然间,只听“轰”的一声,两侧一齐亮起一排悬空的红灯。
就在这鬼火般幽咽的红灯笼全然亮起的刹那,数道红光如扭曲的闪电顷刻从中激射而出,向着中央背靠而立的三人飞去。
在这猝不及防的骤然发难间,一张血网腾空跃起,掩护住三人。闪烁的红光里,黑色掩日剑和白色的龙骨匕首交相成映,在暧昧迤逦的殷红中拖出一道道荧光来。
白葭扬起手臂,头一偏,一道火红的流萤光影擦着耳根贴面飞蹭而过。那一瞬间,她的脸颊像是被拍上了什么东西忽的刺痛起来,而后便是一片细密温热。
李问真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登时眼角一跳,口唇急速变幻,随即大张的血网直飞出去,在空中陡然翻转犹如一只手掌一个猛然收拢,罩落于地上。随着这一下,那飞掠流蹿的红光乍然消停下来。
白葭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也湿漉漉的,她意识到什么,用手指挑抹了一点,在眼下瞧看——果不其然,是脸颊被割了一道深口子。此刻炙热的鲜血凉冷的糊了她半张脸,由于神经紧绷致使她反应滞后迟钝,直到见了血,这才不禁疼得嘶了口气。
叶阑声听得声音转眼,一眼瞧见白葭这半张血脸,下意识的抿紧嘴唇,漆黑的眼珠陡然转深。他二话不说,不由分的按上白葭的额头,掌心下顷刻有浓郁的白光盈盈闪烁。
白葭在那只温凉的手掌下抬起眼睛,她原想告诉叶阑声不必耗费气力帮她愈疗这伤口,然而看到叶阑声垂敛的眼睛里隐约可见的自责疼惜和怒意,她心中一重,刚掀开的嘴唇,便再没有说出来。
“唧唧——”血网之下有一阵细小的嘈杂乱闹声,接着拱起一个个小小的凸起。
血网被拱起的地方变得稀薄透明,其下清晰可见几个身穿红衣裳,团着髻或扎着羊角小辫的人偶,双手震高举过头,往上撑托。那些人偶只有半尺左右,但眉眼嘴角俱是穹颜色笑,栩栩如生。
李问真目不转睛的盯着看,那杂乱的声响让他的太阳穴又是一阵突突直跳,眼前再度朦胧虚浮起来,额间挂垂而下一滴冷汗,在半抬的眼睫上欲落不落的滞留。
忽然,血网之下有一只小人偶朝他转了过来,嘴巴咧到耳根露出诡秘一笑。李问真一个激灵,眼皮猛然一抬,震落了眼睫上的冷汗滴,哑声,“这……灵役人偶?”
叶阑声没有注意到李问真刹那间细弱蚊蝇的呢喃,他全副心力都似乎在凝视着白葭面颊上一道干涸愈合的伤口,沉默中他伸手揩去了她颧骨上的一片血渍。
“想不到归墟贤者的玉藻居然如此畏首畏尾。只敢躲在暗处偷袭。”他转过身,对着晦暗的空殿寒着一张脸。
“嘻嘻——”
那小人偶终于拱破了血网,嬉笑着从缝隙闪蹿而出,化为殷红的影子钻进了红尘殿的晦暗处。
李问真抬眼看向晦暗处,暗自咬牙。此刻,他瞳孔边缘像嵌着一枚圆环似的居然泛着一圈浅淡的青色,一滴难以承重的冷汗从眉梢掉落下来,一下砸在了他的侧脸上被碰甩而落。
“你想激我出来?还是想要通过我的声音辨别方位?不管哪种,收起你幼稚的把戏。”
那个深殿晦暗中的声音似乎觉得可怜而可笑,从四面八方传来冷冷的嘲讽声音,又在深殿晦暗里合并成一个。而后有一个小小的停顿,“我现身或不现身,都能置你们于死地,而你们又能奈我如何?”
那是相当傲慢的后半句话,话说得很慢却充满了异常张扬的不屑。只听得那四散的声音落到最后两个字时一下子清晰真实起来。同时,晦暗处有依稀有人影娉婷摇曳,而后极细的缓慢脚步声随之轻悠悠的传来。
白葭盯着从晦暗的殿侧走出的红袍女子,一下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一脸震惊。
“你、你……怎么会?”
那一张玲珑精致的面孔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晦暗殷红中分外明亮。白葭看着红袍女子那饱满樱粉的嘴唇以及那微微扬翘的唇角,眼神不可思议,“……琼盏?”
对面的红袍女子不动,打量着白葭,似乎被她眼中霎时间的情绪和脸上的神情所弄糊涂了,脸上有些微微的迷惑和质疑,眯起了眼睛看白葭。
叶阑声也同样惊诧不已,恍惚的看着红光中那张皎洁如玉,然而只是一瞬间短暂的失神后,他便从那张透着庄严肃穆的面孔上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清醒冷静下来。
他抿紧嘴唇,无声的看了须臾,转向白葭,沉稳笃定的道,“不,她不是琼盏。”
“不是琼盏?”白葭一怔,下意识的喃喃,目光迅速的描摹那红袍女子的眼角眉梢,鼻梁唇角,而后侧首,不解的眼神投向叶阑声示意询问。
叶阑声看着眼前一袭白衫,额间坠着一枚璀璨五芒星的白葭,一下子仿若时空错乱,回到了数百年前的光景——那时他们都在,琼盏圣女带回了一个叫白葭的女孩。
“她是上殿贤者,玉藻。”叶阑声点头。
“上殿贤者怎么会和琼盏长得一模一样?”白葭不相信,神情犹疑的看向玉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张眉眼嘴角都熟悉到分毫不差的面孔,直到目光在落到方才因为太过惊诧而忽略掉的额心那一枚殷红闪电印记,她不由愣了一下,怔怔皱眉,“她眉心也有同样的闪电印记。”
“那是归墟七贤者的象征。”叶阑声接口道。
“说的不错。”玉藻笑了,漆黑的眼瞳间闪过幽火一样的殷红。她用自己超乎寻常的极好耐心听完两人的对话,只是想看看他们玩的什么把戏。然而,听到此处,却也弄明白他们大抵只是认错了这张脸,于是便失去了耐心。
玉藻托起自己的手臂,只见上面坐着一排喜逐颜开,咧嘴欢笑的小人偶。她抬起眼睫,“我并非什么琼盏,而是这红尘殿的主人,归墟七贤者之一的,玉藻。”
叶阑声静静的看着面前那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孔,压下心中的各种微妙的感触。归墟素来传闻贤者中唯玉藻异常的最为谨慎小心,因循守旧,骄傲挑剔且最爱面子,如今一见,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你为什么会和琼盏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白葭望了玉藻须臾,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那副眉眼怎么看都确实是琼盏,但琼盏却不会露出这般隐晦的笑容,这样的神情与记忆中的那个满身光华的女子判若两人。
玉藻眉梢一拧,为白葭近乎无礼的质问感到心中不悦,然而随之想到自己数百年前那场波及归墟的异常震颤——那时她怎么也相不中一副合适的躯壳,便宁愿常年整个罩在衣袍之下也不愿从姚谷子那将就一副躯壳,直到在那场骤然而至的震动中看见那一缕飘至归墟的纯白生魂,才有了如今这副身躯。
对于挑剔这一点,她到是和总容易意见不合的穹明十分相似。七贤者中唯有他们两人一直数百年没有合适的身躯。可一想起在这关键时刻却莫明不知所踪的贤者穹明,玉藻更是怒火中烧。
“我与你所说的人有着一般容貌……”她沉着脸,语气克制而冷漠,“这副身躯也许便是按照她的形象制作,因而相像也是自然。”
白葭满脸的五官迟钝而滞慢的向中央聚集,表现出显而易见的疑惑。
“七贤者形态万千,可换皮囊。玉藻只是仿制形象再塑了一副身躯。”叶阑声余光瞥见白葭表情不动,嘴巴微微似开阖,于是低下头飞快解释了一句,顿了一下,他又斩钉截铁的补充道,“绝非琼盏。”
叶阑声清凉沉稳的声音让白葭愣了一下,下一刻却如同醍醐灌顶猛地回神,她闭上半张的嘴巴不再说话,一双眼睛幽幽闪烁。那一张脸清晰的在眼前,那般眉眼分明,可却不会是琼盏——因为真正的琼盏魂魄无法转生,至今不知在何处。
“我非你们所说的人,但我能得到这幅皮囊便只能说明你们这个朋友已死去。”玉藻纤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小人偶的头顶,而她的每一次触碰使得人偶脖微微一缩。
忽然,她停下了手下的动作,抬起眼来,视线像是评估一件商品价值般逡巡往复,最后眼神定在了手臂上的人偶上,用一种斟酌盘算着什么的语气道,“如今你们擅闯上殿,扰乱归墟,祸及现世,已然铸成大错,我不会放你们过殿,你们不若今日留在红尘殿中做这灵役,尚且倒是不错……”
混杂着沧桑和清婉的声音停了下来,玉藻黑白分明的眼睛闪过一抹异色,她说着,手下的动作一顿,晦暗中红影蹿动,聚集在殿内空处。
“啪嗒啪嗒——”殿中那十数个小人偶手拉手环成一圈,粗短的腿整齐划一的踢抬而起,欢快的跳起一只古怪离奇的舞蹈。
“啦~~啦~~啦~~”
晦暗殷红的殿宇之内响起一种缥缈幽杳的哼唱声。无字的歌声童稚而迤逦,听得人毛骨悚然。红尘殿在那一刹那,彷如血染般殷红诡异。
白葭心神一阵激荡,只觉得胸中各种情绪激烈翻腾,心中惶惶逼仄,她无意识的拼命用指甲去抠龙骨匕首。就在她忍受不住那潮涌似的翻覆奔腾的情感,几乎就要咆哮尖叫出声的刹那,一双冰冷的手盖住了她的双耳。
“这侵蚀心神的靡靡之音,不要去听。”
那双手在掩去那欢快诡谲的歌声前,白葭听到叶阑声对李问真这么说,而那声音漏过了指缝被她听到了。
李问真有些迟钝而心不在焉的愣了一下,随后双手交互按住自己的双耳,面有异色的闭眼,口唇间微微掀动,便抿合成了一条线。
这靡靡之音是灵役人偶术中被禁止炼习的,只因这异鬼之舞需消耗灵魂,是为归墟大忌。
“果然在炼这异鬼之舞啊。”红尘殿中一个清朗如溪泉细流的声音似从遥远飘摇而来却清晰的穿透了歌声,每一个咬字都有意无意的凑巧插在停顿中,打乱了哼唱的节拍。
“难怪生魂中灵魂愈发减少,原来都被你炼制了。”那声音叹道。
随着这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说完最后一个字,那一圈歌唱的人偶忽的一滞,接着像圆圈中心有什么力量一下反弹而出,“啪——”的一下,人偶齐齐被向外震开去。
“……怎么回事?”玉藻脸色大变,顾不上那些散落的人偶,她左顾右看的想要找出声音源头。最后,她忽的转过脸,视线直直看来,脸上露出了惊疑和震动,“你……”。
玉藻刚张嘴说了一个字,红尘殿中的静谧气息便陡然出现了一阵明显的气息波动。波动逐渐变得强烈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速而来,越来越近,空气中有一股升腾而上的闷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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