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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二章


  这一座巨大的墓茔山如同一个晶莹剔透的棺椁,沉寂而幽冷。其山壁清亮澄明,清晰的映照出一行六人默默无声,踽踽前行的样子。眼角偶尔瞥见这山壁影像,一个错眼愣神间仿若有面目惨白的人冰封其中,眼神直盯而出,每每虚惊一场。

  一行人自离黛陌殿都没有回头,直到觉得够远方才松懈下来,回首而望,看着下道的紫气环绕的殿宇,神情依旧恍惚不敢相信。

  “实在古怪,岁牢竟真的就这么让我们直接通过了他的上殿?”孟楚衍此刻才微微松了口气,然而紧绷的身体松下后,依旧难掩心中的惊疑。

  白葭正瞧着自己倒映在石壁上的那张惨白而心神不宁的面孔走神,听得孟楚衍的声音,这才收回了视线。

  李问真侧首看着下道泛着紫光的晶莹殿宇,想到了他那些书册上关于归墟七贤者的记载,不由拧蹙眉心,纳闷嘟囔,“奇怪,七贤者难道不是七人同心的么?”

  走在近旁的叶滕玉听到了他的嘀咕,兀自点了点头却又顿住,似哂似叹,“真没想到原来归墟的七贤者也并非七人一心,同仇敌忾。”

  此刻,众人已离那黛陌殿相当远,若说岁牢任其通行其中有诈,也并未见现下有任何变故。

  叶阑声微微蹙眉,“岁牢是七贤者中性格最为不羁随意之人。但如今堂而皇之的让我们通过其黛陌殿却着实令人费解。”

  “反正是个讨人厌的家伙。”白葭想到那似笑非笑,一脸意味深长的岁牢,不喜的皱了皱眉。正暗自嘀咕,眼角一晃,瞥见一个紫色的身影,心中登时咯噔一惊,待看清才道是阿瑛。

  阿瑛面无表情的走在众人之后,仿若一道阴影又如同一具机械,对众人的疑惑不解充耳不闻。可就在白葭看去时,她却像敏锐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一般,冷不防的抬起头。

  白葭视线与她的视线撞个正着。她的眼神依旧荒寂无神,如同冰冷的金属,然而细看却发现这漠然的目光实则越过了自己。她转过头,眼前被忽如其来的绚丽澄澈光芒一下晃闪了眼睛,待得她慢慢睁眼,定睛去看,脸上登时现出一种惊叹来。

  眼前的殿台廊柱迤逦,飞阁层檐,恢弘壮丽,通体呈现大海的湛蓝深邃之色。在这玉白的墓茔山衬托下宛若一座海泉深宫,分外点睛。

  ‘叮铃——’一阵阵清泉的叮铃脆响悠然飞扬而出,只见飞檐四角之下皆垂挂一只孔雀蓝铜铃,铃舌此时无风自动,带动苍蓝的须穗翻飞转动。

  殿外也有一面无字石碑,上边依旧有着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符号。

  “这就是第二重殿?”李问真停下脚步,细细打量着幽蓝拱门之上精美繁复的花纹。

  叶阑声点头,“这里即是般蒲的蓝忍殿。大家现在要格外小心,般蒲可操纵风气,凌厉非常。”

  话音刚落,一股强劲的风便从拱门之内直冲而出,一行人的衣袍被倒灌了风,衣袂翻飞,衣衫猎猎作声。

  风散尽,只听得幽蓝的拱门之内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没想到你们这么快便通过了岁牢的黛陌殿。”

  那声音从幽深的殿中传出,却犹如清风环绕在耳畔,格外清晰。而这流动无形的空气让一众人瞬间绷紧了神经——这般柔韧的风若是瞬间凌厉起来应当足以把他们撕裂。

  “叮铃——”檐角之下的铜铃忽然晃荡起来,那清灵悠扬的声音此刻一声声撩拨着一众人的神经,令人心惊肉跳。

  就在这凉凉的脆响声中,蓝忍殿中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簌簌声响。

  白葭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牢牢盯视着幽蓝的深殿中逐渐出现一个人影,奇怪的是那人仿若一个幻影,一路而来居然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走路的丝毫倾摆。待得殿中人影由浓郁转浅淡,完全现身于拱门之下,她才发现那人竟是脚不沾地悬空飘来。

  “这就是可操纵风气的般蒲。”白葭心中暗道。

  李问真看着出现在幽蓝殿宇前的男子,太阳穴突突激跳,忽的眼前晃了一下,接着眼瞳像是被侵蚀一般急速染上了一层茫茫的青白。

  他下意识捏紧司星仪,瞥了眼身侧,模糊的视线中依稀可见白葭抿唇严肃的侧脸。他竭力稳住身形,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层青白倏忽退去,分散的景象重新重合起来。李问真不由松了口气,而发冷的掌心早已一片汗渍,他定了定神,抬头向着蓝忍殿上看去。

  此刻,殿宇前站着一个十分清秀的男子。带一副镶银边的眼镜,有着一头整齐利落的短发,颀长的身形掩在一身孔雀蓝的长袍之下,气质沉稳间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文绉绉的,而额心处有一枚湛蓝的闪电印记。

  般蒲抬手用食指推了一下眼镜,目光在镜片之后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众人,忽的意识到什么,一皱眉,神情有些恼火,“岁牢那家伙!居然直接放你们通过。”

  他压下眉宇,兀自收敛了一下情绪,定定的望向众人,“我不知你们为何种原因扰乱归墟,执意擅闯极渊,但归墟有严令禁止的规矩——极渊乃归墟核心重地,任何人不得进入。我劝你们最好放弃。”

  般蒲一板一眼的说着,缓慢而清晰的咬字给足了思考的时间,可面前一众人却似毫不领情,面色丝毫不改。他眉心一蹙,慢慢抬起手,宽大的袍袖拢风飞扬而起,随即手心中凭空出现了一团急速流转的浅色风刃。

  流动的空气拂动般蒲的额发,只见那镜片之后的眼眸逐渐深冷起来,他沉声道,“我是绝不会让你们过去的。”

  李问真看着那团凌厉的风刃,脑中忽的闪过什么影像。他难受的纠结起眉目,下一刻眉梢忽的一松,带着一脸恍惚和诧异抬起头来。

  “般蒲大人。”

  叶阑声看了眼般蒲手中那蓄势待发的风刃,忽然出声。在般蒲的眼神冷冷的看过来时,  他道,“敢问在此之前,您是否有遇到李良歧?”  

  般蒲不知他意欲何为,冷冷瞧着叶阑声,且待他说完。然而,叶阑声所言却让他眼角一跳,镜片之后的眼神悄然闪过一抹异色。“李良歧?他也进入了归墟?”

  他不禁想起了岁牢先前所言的李良歧之事——他今日感到一股异样的力量从归墟尽头向着上殿而来,原来以为便只是这一行人却没想到难道还有其他东西混在其中钻了空隙?

  “是,我们便是追寻他和太昭而来。”叶阑声不卑不亢的点头。

  “太昭也潜入了归墟?”般蒲一震,忽然沉默下来,掌心那团风刃流转的速度愈发急猛。

  须臾后,只见那团风刃愈发散出凌厉的盈盈蓝光,而后那沉静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你们如此编撰,就以为我会如岁牢那家伙一般轻易放你们过殿么?  

  “笑话!今日有我在这,你们休想通过这蓝忍殿。”般蒲冰冷的镜片之后凝视着众人的面孔,冷笑一声。

  话音刚落,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拉长的语气似是烦恼遗憾一般叹道。

  “没想到你身为上殿贤者,居然枉顾归墟,不知酌情变通,只一心固守条规戒律。”李问真说话的同时,向着一众人眉梢一挑,挤眉弄眼的悄然交换了一下眼神。

  白葭会意,神色不动,接着李问真的话往下说,“不,他并非不信我们,而是怕承担责任,想要保全自己而已。”  

  般蒲在那一瞬间沉下了脸色,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压抑克制的深沉气息。

  白葭捏紧了龙骨,背脊上渗出了冷汗,她却笑了笑,一副根本没有察觉到周身那股压抑迫力的样子,目光坦然的迎向般蒲,“今日若放我们过去,难保他日时过境迁后归墟追究起来,发现是你坏了守殿的规矩。”

  叶滕玉看着白葭挺得僵硬的背脊,突然开口,接过话头,“如你这般行事风格,想必在那归墟的‘秉烛’之上,也不曾主动言语半分吧。”

  “好言相劝却不知好歹!信口雌黄,巧言令色,简直不知所谓。规矩就是规矩,极渊不得任何人进入,这归墟还容不得尔等放肆。”

  般蒲被这一行人的唱和所激怒了,他双目一瞪,厉叱一声。袖袍用力一挥,数道浅色的风刃登时唰唰几声飞驰而出。

  那几道盈蓝的风刃向着三人直直掠斩而来,就在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阿瑛!”李问真手指飞快捻动,操纵大张的血网,急喝一声。

  血网被凌厉的风刃顷刻划裂,眼见刺目而来,一道黑色剑刃在那千钧一发之时,横向刺出。‘叮’的一声脆响,拦截住那道咫面之距的风刃,解了这迫在眉睫的危急。而就在混乱之中一道金光如电激射向般蒲。

  般蒲一惊,这猝不及防的一击迎面而来,再度聚集风气已然不及,他当即连连后退,袖袍急卷,在身前带起一阵飓风漩涡。然而,那一箭仿若无所阻滞一般不迟不缓,不偏不倚的径直射入漩涡中心。

  “呲——”一声裂帛之声后,般蒲表情一变,身前的漩涡仿若水面涟漪一阵剧烈晃动之后陡然如同镜面崩裂。他被破裂刹那的反震所击,身体向后一仰,连退数步。

  般蒲脚步一抵登时顿住身形,他按住肋下的箭穿的伤口处,手下有蔚蓝的柔光,架在鼻梁之上碎裂的银边眼镜晃了一下,“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被击偏的风刃嵌入了墓茔山壁,一时间风气银屑簌簌飞扬,弥散笼罩聚集在一起的众人。

  “咳、居然……是射日箭?!”他在漫天碎屑中满目震惊的盯着阿瑛手中那熠熠生辉的弓箭。

  “李问真,你怎么样?”在那短暂的无声对峙中,白葭慌张失措的声音压低响起。

  她神色焦灼不安的扶住歪倾着臂膀的李问真。眼睛朝他肩胛看去,只见那里有一道血痕迅速洇渗而出,一道口子深深的横贯在他的右肩胛骨之上。

  “没事,被划了一道而已。”李问真抬脸笑笑,心中却暗自叫苦不迭——肩胛的酥麻阵痛让他的右手失去了力量,他的右手已然麻木迟钝,几乎失去控制。

  方才攻击突发而来,自己身前的那道风刃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叶阑声所挡,然而眼见一旁的白葭手足无措,无法招架,他想也不想便扑过去一把推开了她。以血肉之躯为盾,确实愚蠢但也实在无奈。只是若再一轮攻击,他可连这种可笑的方法也无法保护白葭了。

  这么想着,李问真眼神闪烁起来,望向那一个身前蓝光闪烁的般蒲——必须得在他恢复之前想办法。

  叶阑声沉默的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李问真,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掌下顷刻有柔和的白光乍起。

  白葭瞥见着白雾一般来的光亮,抬眼的一瞬间,只见李问真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哐——”巨大的轰鸣震动声从高深之处传来。整座墓茔山都为之震颤起来。

  “怎么回事?”般蒲气息瞬间紊乱,手下蓝光乍熄,大惊失色。他向着高处猛然抬起脸——七贤者都是依靠汲取墓茔山的力量而维持灵力,而此刻整座山竟都在颤抖和咆哮。

  纯洁无暇的墓茔山那一瞬间如突发雪崩般不断发震,无边白屑像鹅毛大雪一般纷扬而下。

  “是他,难道他已经抵达极渊入口了?”叶阑声全身大震,向着墓茔山高处霍然抬首,眼神复杂闪烁,脸色异常凝重。

  “什么,那怎么办?”白葭瞬间意识到那个“他”是谁,心中一沉,失声脱口。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可是……”说话的是李问真。

  他淡淡笑着拂开叶阑声按住自己肩胛的手,对他摇了摇头。在墓茔山的晃震中慢慢站直,视线悠远的望了眼虚空某处,而后转回头来,“不说眼下还有五重上殿,光是这蓝忍殿的般蒲,硬闯也要花不少时间。”

  那一瞬间,漫天白屑中微微蹙眉的李问真不知为何竟让白葭觉得有些陌生。

  “我来拖住他。”

  一个声音在静谧中乍然响起,那声音陈旧而淡漠恍如老旧机械所发出的声响,生硬的刻录着一个个字符。

  白葭愣了一下,吃惊的看向众人之后的阿瑛——她怎么也想到阿瑛居然会主动开口请缨,她甚至也不知道阿瑛为何就这么不声不响的随他们一众人前来。然而,转念想起那难以招架的风刃,自己的手腕依旧还残留有龙骨与之相接产生的酸麻,她忍不住道,“可般蒲那么厉害,你怎么……”

  话一出口,白葭却觉得自己无比的虚伪和狡猾——她并没有阻止阿瑛。

  “掩日剑可破风阵,她只需拖延时间。”李问真注意到了白葭复杂矛盾的脸色,出声打断了她。说着转向阿瑛,“等我们过去。你立刻想办法脱身,往墓茔山下去。”  

  阿瑛的神情还是始终漠然,不再作任何表态,仿佛方才那一句话只是发条蹭动下的偶然发声。

  墓茔山的晃动持续不断并隐隐呈现剧烈趋势,在短暂的沉默瞬间,众人心中迅速有了决断,相互对视一眼,最后不约而同的深深看了眼阿瑛。

  “我们走。”叶阑声压低声音道。

  白葭随着众人转身,然而走了一步却停下来忍不住回望阿瑛,“阿瑛……我们山下见。”

  阿瑛没听见一般并不言语,一双眼眸依旧无神空寂,整个人站在原地就仿若一具被丢弃的人偶。白葭心中酸楚不再看,转头跟上众人向着蓝忍殿的拱门而去。

  般蒲因为被射日箭贯穿肋下,又因墓茔山突然的震颤变故而未能完全修复伤处。他此刻俯低身形,气息紊乱,按住伤口处竭力自行愈疗,掌心的灵光映得脸颊一片湛蓝。

  忽的,他耳尖一动,听闻晃震中有细碎的异样声响。他霍然抬起眼睛,只见一众人飞奔而上,居然是向着阶后的蓝忍殿直奔而去。

  他下意识的想要起身,然而射日箭的伤远比他想象的伤口要严重得多,只是这一动,肋下的伤处牵动了全身,痛的他缩紧了脊背。剧烈的疼痛让般蒲安静下来,他抬起脸看向一行移动的人影,眼神在那个瞬间一下变得幽深晦暗,瞳孔中如同焰火烧灼,有着幽幽蓝光。他抬起手掌,掌心中登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冰蓝光团。

  光团愈发明亮起来,其中无数道雪亮的风刃狂乱飞舞,犹如下着异常的暴风雪。

  “咔——”一道金光飞驰而来,猛然刺中了他手中的光团。箭尖的金光与幽湛的蓝芒相抵相作用,晕发出猛烈气流的同时发出玻璃崩裂的脆响。

  般蒲看了眼金箭,眼瞳中的幽蓝陡然一凝。他咬牙切齿的挥动袖袍,那一个巨大的光团瞬间飞射而出,在空中化为无数道风刃呼啸而去。

  “不好,快走。”孟楚衍眼见这骤然发起的攻击,猛然提气,抓过走在最后的白葭衣领,一跃而起。

  “呲——”数道金箭绵延相连,交织成一片纷扬箭雨,与风刃相交连绵成一片裂帛之声。而其中偏离轨道的风刃也不在少数。

  蓝忍殿的一道廊柱被射日箭射中,裂缝随即‘喀拉啦——’的一阵攀附而上,只听“嗙——”的一声,旋即倒塌碎裂。

  金色的光影如同有意识一般在空中往复来回,纵横循环,掩护其后那一行人,直到人影迅速消失在殿后。

  般蒲见此,心中颓力的同时仿佛被羞辱一般难以自抑的愤怒。他狠狠咬牙,竟是再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双手猛力一拂袖,两道深蓝的风刃瞬间飞射出,一连击偏了数只射日箭的方向。

  “区区现世人类,胆敢与我上殿贤者相抗,难道你不怕死么?”般蒲心中恼怒,猛然向后一甩袖子向前一步,泛着一圈深蓝的眼瞳异常狠厉的盯着张弓搭箭的阿瑛。

  “死? ”阿瑛像是没听懂一般木然重复了一遍,忽的那空洞无光的眼瞳中闪烁了一下,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重新看向面前的男子,眼中居然有了模糊的人影。

  于是,那一道风刃,阿瑛不知是来不及去避开还是刻意不动,竟就持弓站了在那里,一动不动。

  “叮——”所有的射日箭都落到了地上,发出的激鸣脆响在这晃荡中的蓝忍殿中一清二楚。

  “你……怎么回事?”般蒲震惊的看着阿瑛,只见她腹部那道被风刃穿刺而过的窟窿迅速愈合,最后只留下了衣料上那殷红的大片血渍。

  阿瑛看着自行痊愈的伤口,抬起头来,就真的像一具表情麻木的机械。

  般蒲盯着阿瑛,吃惊于她异乎寻常的惊人恢复能力,猛然间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已非人,而是鲁班术制人。”

  那个持弓的女子此刻拢在一身金光中,面目璀璨,眉眼漠然却隐约透着一股哀戚。

  “没想到,现世人类居然会有人以此等逆天阴煞的术法炼制活人。”般蒲气息一沉,忽然不欲再和阿瑛纠缠,而是转身向着蓝忍殿去。

  “啪——”一道金箭射入般蒲脚前数寸之处。

  “看来你是不死不休了。”般蒲眼中怒气大盛,他沉着脸回过身,双手卷袖,蓝忍殿中一时间风刃凌乱飞舞,对准了展臂搭箭的阿瑛。

  墓茔山深处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转醒过来,那震动持续不断,袅袅烟气般轻盈的白屑从山间纷扬飘落,而山腰中的蓝忍殿前那不断倏忽流窜的金光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阿瑛嘴唇动了动,似乎叹了口气,她像个孩子一般执拗的低声嘀咕,“……没死……”

  般蒲没想到阿瑛居然如此难缠,肋下未好的伤此刻又扯出了一道新的口子。他看了眼蓝忍殿的方向,垂下眼,缓缓走近侧躺在地上的阿瑛,听着那一声声天真而悲戚的自问,眼神动了动。

  七十二道风刃每一道都被阿瑛挨了下来,此刻她遍体鳞伤的倒在血泊之中——四肢被齐齐斩断,身体各处骨肉翻绽碎裂,即便是那惊人的自愈能力,一时半会也不能完全恢复。

  般蒲看着破碎如机械零件一般的阿瑛,皱眉,“你为什么这么想死?”

  阿瑛不想回答,不想告诉他——死对她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事。

  般蒲安静下来,耐心的等了一会却依旧没有等到回答,他看了地上破碎的人须臾,又用那种沉静如水的声音,忽然问,“你叫什么?”

  阿瑛依旧没有说话,过了不知多久,她感到身侧那个人依旧还在,终于嘴唇微微张了张,“阿瑛。”

  墓茔山的晃动愈演愈烈,般蒲踉跄了一步。射日箭射穿了他的肋下和胸腹,原本他可汲取墓茔山的力量轻易自愈,可此刻突忽逢变故,他只能按住伤口尽力愈疗,然而伤痛早已火辣辣的蔓延全身。

  他禁不住晃了一下,在这数百万年来前所未有的晃震中抬起眼来,向着高处那座银白的忘今殿以及更深远处看去,忽然感受到一种异常的虚无感。

  “也许……阿瑛,我们会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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