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同室离（三）

　　殿上发生的事情，榕子陌只简单地叙述了几句，最后以一句“我就答应了他”作为结尾，结束了这个糟糕的回忆。

　　蓝瑄不知该怎么评价，干干道：“这样一个标致的美人，你也下得去手。”

　　“就是天仙下凡，我也下得去手。”榕子陌冷漠道，“我是个什么人，你清楚的。”

　　蓝瑄无话可说。确实，榕子陌在这些事情上，有着近乎与生俱来的残忍与冷血，和她那死去的爹也能拼个一二。

　　慕扶风在听到蓝瑄说出“标致的美人”时，眉尖微微抽了下。此刻道：“离阮受此刑罚，应该原本也是犯了错的。无论谁来行刑，结局都该一样，应该不至于对榕家主如此愤恨。”

　　榕子陌：“不。老东西说了，如果我不动手，他就把离阮罚出宗门，而不弄残他。”

　　她略一摇头：“事实证明，离阮当年犯的罪名，其实子虚乌有，很快就被推翻了。如果我没有做出那个选择，离阮不久之后就能身体健全地重归宗门。”

　　那可真是彻骨的仇恨了。

　　蓝瑄叹了口气：“你现在落在他的手里，居然还只是被杀了灵宠。”

　　虽然阿宁陪伴榕子陌多年，是她心头肉一样的存在。但好歹榕子陌本人现在还能好端端地坐着与他们说话，而不是被打成四肢俱断的残废。

　　榕子陌哼声：“你到底和谁一边的？”

　　蓝瑄：“自然是来救你的……”

　　“恐怕不只是失了灵宠。榕家主自刚才开始，腿就半分没有动过。”

　　慕扶风的声音响起，突兀地来了这样一句。

　　蓝瑄神色一变，随之看向榕子陌的双腿。她双腿并排坐在床上，两脚离地，自然地垂着，暗紫色袍子盖着双腿，只能看个轮廓。

　　人如果放松自然地坐着，势必不会一动不动。除非她……

　　榕子陌神色平静，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腿骨：“被离阮打断了。动不了。”

　　从榕子陌处出来，蓝瑄和慕扶风一路被热情的副堂主送回驭兽宗本宗，又被离樾手下的管事安排了一个待客的院落，这才得空谈起这件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蓝瑄道，“一个成名多年的宗主，哪怕是在病中，被榕子陌一只灵宠发狂杀死，旁人反应都没反应过来，怎么想都是个笑话。”

　　慕扶风提起茶壶，给蓝瑄倒茶：“驭兽宗全宗上下，皆豢灵宠。哪怕主人病中，其灵兽也应有一战之力。”

　　蓝瑄抚掌道：“那离穆的灵宠恐怕也被人动了手脚？”

　　“此番只是猜想。”慕扶风一顿，又道，“但离穆之死应当是有问题的。”

　　榕子陌的阿宁被人动过手脚，此事显而易见。但往更深处想，榕子陌可能只是其中的一环，离穆的死亡如此蹊跷，恐怕取走他的性命，才是阴谋者最深层的目的。

　　蓝瑄看他：“你觉得谁可疑？”

　　慕扶风微微笑了笑：“这种地方，看到老子死了，自然最应当往儿子身上想。”

　　语句里老子儿子的，语气却还是那斯文腔调。蓝瑄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他和慕大侠的种种不同，全然惊不起波澜了。

　　“现在的离家，只有离穆和离阮两个儿子。”方才这来去一趟，两人与同行的驭兽宗门人聊了不少，对这宗内情况也多了些了解。蓝瑄道：“离阮和榕子陌有仇恨，报复榕子陌，是有动机的。离穆同样是断他腿的罪魁祸首之一，一箭双雕害死两个，仇怨一遍算清，离阮应当乐于见到。”

　　慕扶风：“你方才还夸人标致，现在怀疑起来倒不留情面。”

　　“这之间有什么关系？”蓝瑄一顿，又道，“不过你这一说，我又觉得那双腿断得可惜了。其实再一想也不可惜，他那样一张姣花照水的好颜色，残了腿只能坐在那里，反而更多了点弱质味道，显得顺和许多。”

　　慕扶风：“……”

　　蓝瑄从对美好容颜的回忆中转醒，手指叩了叩桌子：“说正题。离阮有嫌疑，而离樾则看上去和离穆没什么问题。”

　　“确实，离樾已是驭兽宗的少主，离樾离世或早或晚，这宗主位子都会是离樾的。现在去杀，反而要冒不小风险，不够划算。”

　　蓝瑄沉声道：“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离樾应当很不希望离穆死得这么早。”

　　慕扶风随即反应过来蓝瑄的意思：“驭兽宗现在只有离樾一个魂境中阶。”

　　对于任何宗门家族来说，其中的高级修士都是极为重要的，多一个少一个都意味着实力的增减。原本驭兽宗有离穆离樾两位魂境中阶，在东域算是首屈一指。而现在离穆一死，平常人或许不能感受，但对于其他一流宗门来说，驭兽宗对他们的威胁其实随着离穆的死亡大大降低。

　　宗门家族的自身势力，所占地盘，在常人眼中最显得庞然巨大，常常以为这便是一个势力赖以成事的关键。实际上这光鲜表象都建立在内部高级修士的实力镇压之上。蓝瑄从蓝家少主一路做到蓝家家主，对这其中问题看得最为通透。实际上她巴望着叶家主那个魂境中阶的老父亲驾鹤西去已经很久了。

　　慕扶风看了看蓝瑄，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样看来，两人之中，离阮问题更大。”他话语一转，“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蓝瑄接上他的话：“离穆晋魂境中阶已有近二十年，而离阮不过是灵境高阶的修为，他有什么方法去害死离穆？”

　　慕扶风点了点头，对蓝瑄的意见表示赞同。

　　话谈至此，两人均默了片刻。蓝瑄正低头沉思，蓦地听到慕扶风平静声音：“听说离穆的尸身还未下葬。”

　　前家主丧事已经办完，按理说应当入土为安。但是按照东域习俗，这下葬时还应当陪葬不少东西，离穆本才五十多岁，哪想得到自己忽然就魂归天外？所以这陪葬一应东西，都是离穆死后才紧锣密鼓开始置办的。

　　而离穆的下葬时间，也随之拖延。这倒是给蓝瑄慕扶风开了方便之门，起码不用去做些挖坟撬墓的勾当——虽然蓝瑄本人也不惧，但总归是麻烦事情。

　　当然，夜晚时候在人家家里瞎溜达，还要摸到人家前家主的尸身前面去，也并不是什么光彩事儿。不过蓝瑄却没什么于此相关的羞耻心，商量好相关事宜，嘱咐慕扶风打听好相关位置，她便回房去了。

　　一觉睡到子时，蓝瑄才爬起来，套了一身轻便的黑衣服，去敲慕扶风的门。

　　慕扶风很快就开了门，蓝瑄上下看了他两眼，仍然是一身月白色长袍，打理得干干净净，找不出一个褶皱来。

　　配上那张隽秀雅致的脸，好看是真好看，蓝瑄进屋，边合上门边道：“慕少爷，你穿这么白，是准备出门赏月游玩，生怕别人看不到你？”

　　慕扶风侧过脸来笑眯眯看她：“提醒慕某换衣服，阿瑄还进来合门。可是要在旁观看？”

　　蓝瑄本是无意之举，听他一说忍不住老脸略僵。连忙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含混道：“睡糊涂了。我这就出去。”说罢就要开门。

　　“等等，方才是开玩笑。”慕扶风笑着拿住蓝瑄的手臂，拉她站到自己身前，“我有消匿身形的法术。”

　　他如同白天在榕子陌牢房里时一样，默默掐了个诀，蓝瑄分明感受不到多少灵力波动，但伸手一看，却见不到自己的手和衣袖了。

　　这可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再一抬头，连慕扶风也看不到了。

　　“扶风？”蓝瑄轻声道。

　　“在。”

　　慕扶风含着笑意的温润声音刚刚入耳，蓝瑄就感到了眼上温热干燥的触感，似乎是慕扶风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蓝瑄下意识僵住了身体，还未等她开口询问，眼前就成了一片黑暗。

　　那一瞬间的黑暗里，世间似乎只剩下慕扶风拂在眼上的温热。

　　慕扶风拿开手，蓝瑄发现她又看得见慕扶风和自己了。

　　“现在我们两个都是别人看不到的状态，就好像你刚刚看到的一样。”慕扶风解释道，“刚才我在你眼上又施了一个破解的法术。这样我们两个能看到彼此，行动起来方便一些。”

　　蓝瑄觉得刚才被慕扶风捂过的半个脸颊都微微不自在，看着慕扶风一本正经的解释，她心里琢磨这人应该是故意的。施个法术有必要捂眼？呵。

　　但是心里想想还是没有说出来，说出来便好像自己也很在意一般。

　　蓝瑄看了看自己，又能看到自己的身影了。她走到桌上摆着的圆镜前，对着照了照，果然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慕扶风接着道：“这法术一般能维持一个多时辰，只要不施展法术制造灵力波动，一般修士都无法发觉。”

　　蓝瑄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扶风，你这些法术又是避声，又是隐形，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正经修士学的东西。老实交代，你在北域都做什么事情？”

　　慕扶风一脸的镇定：“当然是正经事情。”

　　蓝瑄扯扯在镜子里也完全消隐的蕴灵袋：“呵呵，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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