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同室离（二）

　　自从见识过榕子陌自家打造的“笼子”之后，蓝瑄对于榕子陌现在的境地，也并没有什么良好预计。

　　事实证明她虽然这几天里收到了两次意外惊吓，但这一次却是没有估计错误。

　　不过牢房虽然不是个亮堂地方，关在里面的榕子陌却还姿态尚可。既没有沾一身黏糊糊的血腥，也没有带十几道触目惊心的鞭痕，虽然看起来憔悴很多，但好歹还是个完完整整的模样。

　　比以前她关押折腾过的那些人看着是好得多了。

　　牢房里有一张简单床铺，榕子陌正默默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是出神得厉害，连几人前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榕家主，还活着？”蓝瑄看她并不像受了重伤的，语气也轻松了些。

　　榕子陌听到这话，眼中蓦然一亮，将头转向牢外的蓝瑄：“活着，祸害遗千年。”接着又道，“进来说话？”

　　人都带过来了，再开一层门也无关紧要。俞承清楚得很，如果这位蓝家主真的存了其他心思，这一道门是决计拦不住她的，所以这道门他开得很痛快。

　　蓝瑄和慕扶风进了牢房，俞承留在门口等待。

　　榕子陌仍然坐在那里，冲蓝瑄露出个笑容来，未及说话，慕扶风便打断了她：“榕家主稍等。”

　　他凝神，手中一划，似乎是施了个法术，但既无光亮也无声音，更察觉不到什么灵力波动。

　　慕扶风笑了笑：“那位俞副堂主现在听不到这里的声音了。”

　　他说话间，外面的俞副堂主动也未动，眼睛都没转一下。

　　这种法术蓝瑄未曾听闻。她发觉慕扶风不仅可以处理各种闲杂事，有时候还可以当百宝箱使。

　　榕子陌则没有那么多多余想法，她道了声谢，便继续对蓝瑄道：“蓝家主来得比我想得早。”

　　“为你快马加鞭了好几天，”蓝瑄回道，“你现在可以先不急着跪下谢恩。”

　　榕子陌又笑了笑，比之上次见面，她脸颊瘦削不少，且苍白得过分，比在牢外看上去要差许多。

　　“究竟怎么回事？”蓝瑄道。

　　榕子陌道：“这帮人觉得我杀了离老东西。”

　　蓝瑄：“你杀了吗？”

　　榕子陌凭着为数不多的气力给了蓝瑄一个白眼：“我杀他做什么。虽然他死了这点令我很高兴，但我还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搭他那条不值钱的老命。”

　　离穆在自己女儿嘴里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蓝瑄：“那离穆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问到了中心。榕子陌回忆片刻，开口道：“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清楚。我来东域之后，一共见了那老东西两面。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感觉他除了精神不佳，还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是例行拜会，他也没跟我说两句话，就把我打发走了。”

　　“第二次，也就是十天之前。老东西派人让我过来的，和第一次见只隔了两天，但他的情况已经明显不行了，我只能去他的床前见他。”

　　说到这里，榕子陌一停，竟然有些说不下去。

　　“离穆说了什么？”蓝瑄问道。

　　榕子陌摇了摇头，声音一沉：“没说两句话，阿宁就把他杀了。”

　　阿宁？

　　蓝瑄有些吃惊，待回神过来才对身旁慕扶风解释道：“阿宁是榕子陌驯养的灵兽，乃是成年的无影猫，实力可抵人类修士中的灵境高阶，颇通灵性——阿宁为什么要攻击离穆？”

　　榕子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阿宁一向安静，那日它似乎有些不适，我便放它出来待在我肩膀上。哪知它忽然便扑了出去，我还没反应过来，老东西就没气了。”

　　阿宁这种高阶的灵兽，虽然不会像那日榕子陌借给蓝瑄的信雀一样，完全成为主人的傀儡。但其也和驭兽者心意相通，对其命令也是非常服从的。这种暴起杀人的情况，几乎不会出现。

　　“阿宁被人动了手脚？”蓝瑄立刻有了这种想法。

　　榕子陌叹了口气：“应是如此。”

　　“那它现在哪里？”

　　榕子陌再次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方才刚见面时，她虽然面色不佳，但谈话间仍有神采，甚至还记得开玩笑。然而话说至此，她的神情却明显暗淡了下去，显出几分悲苦味道。

　　“宗主被袭击，身边侍卫应该会立刻出手。”慕扶风道，“榕家主的灵兽可是在那个时候……”

　　“就那些个侍卫，还动不了阿宁。阿宁是被离阮下令杀死的。”

　　榕子陌说到后一句话，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她闭了闭眼，终于又平静下来，接着道：“阿宁动手之后，那些侍卫确实要诛杀它，但都被我拦下来了，再者阿宁实力也摆在那里，侍卫一时杀不了它。后来其他人赶到，我和阿宁便都被关了起来，此事先是由离樾负责，后来又交给了离阮。”

　　她说到离阮时，语气明显有些不同。

　　榕子陌往日和蓝瑄闲聊，也偶尔说起驭兽宗里的事情，离樾的一些事情蓝瑄便是由她口中听到，但是榕子陌从来没有与蓝瑄说起过“离阮”这个名字。蓝瑄本以为是两人不熟才不曾提起，现在看来，离阮故意要以杀死灵兽折磨榕子陌，似乎还与她另有过节。

　　“离阮与你有什么仇怨？”蓝瑄猜测。

　　榕子陌看了眼两人，道：“来这儿之前，想必你们见过他了吧？”

　　见两人并未否认，榕子陌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接着道：“他那两条腿是我弄残的。”

　　这句话大大出乎了两人意料。蓝瑄追问道：“为什么？”

　　榕子陌冷笑：“我自己选的。”

　　那是榕子陌两年前第一次来到驭兽宗本宗时的事情。那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因为她在驭兽宗宗门功法上的进展太过顺利，因而一直不愿放弃，终于在二十一岁的年纪成为了驭兽宗南域分堂最年轻的副堂主。之后不久堂主意外离世，她便和另两位副堂主承命一起前往驭兽宗本宗接受其选择。

　　因为自己的身份，榕子陌实际上对亲自面见离穆有些担心。于是在离穆让三位副堂主一起来见她之时，榕子陌称病没有过去，实际上那两位副堂主已经在驭兽宗里混了十几二十多年，也见过离穆多次。新堂主的人选本就该是从他们两人中选出，和新上来的副堂主榕子陌是没多大关系的。

　　然而第二天，榕子陌就直接被离穆手下的人从装病的床上拖了出来，带到了离宗主的面前。

　　这是榕子陌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画卷上画的，和面对面真的看到，还有些区别。具体来说，大概是眼前这人比想象中还让人觉得莫名讨厌。

　　她跪在驭兽宗的殿上，殿内两侧的侍从被离穆尽数驱散，而在她进来之前，这里还俯身跪了一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因为角度原因，她只能看到这人俯身的背影，一动不动，好像是个瘦弱的石像。如此一来，殿内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榕子陌进来之后，也未看到离穆和这人说话，似乎是故意罚他跪在此处。

　　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离穆的面相并不显得老，仍然算得上是成熟稳重风度翩翩。他打量打量榕子陌，露出些笑容来：“还真有几分像我。”

　　榕子陌心知已经被这人完全拆穿了身份，胸间猛跳，一时间不知道该答些什么。

　　离穆又道：“把你带来的人跟我说，你是在装病。”

　　榕子陌面无表情：“是。”

　　“你既然进了驭兽宗，又为何不想见到我？”

　　事到如今，榕子陌也只能硬着头皮强答：“回宗主。我入宗门之事只是巧合，关于自己的身世乃是不久前才从母亲处得知，不想令更多人知道。”

　　这一句“宗主”似乎是戳中了离穆，离穆声音发冷：“那你想不想认祖归宗？”

　　榕子陌身体一僵，半天无法回神。她低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并不回话，好像如此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离子陌——”离穆再次开口。

　　榕子陌猛一俯身，大声回道：“宗主口误，在下名为榕子陌。”

　　大殿空旷，榕子陌的声音四处回荡，碰撞出一阵回声。

　　回声未及消失，离穆的笑声便响了起来。怒极反笑，他拍了拍手边的扶手，边笑边道：“榕子陌，你跟你娘都是好样的。”

　　榕子陌继续沉默。

　　“你不是我离家的人，你是我驭兽宗门下弟子附从。”他笑意渐消，恢复平静，淡声道。

　　榕子陌道：“是。”

　　“想不想做分堂主？”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又响起榕子陌声音：“想。”

　　“你做得了这个分堂主吗？”他几乎是把之前的话题彻底抛开，像问一个平常下属一般，“乔韧，高默，都颇有经验，有实力，也有能力。”

　　乔韧，高默，是另两位副堂主。

　　榕子陌道：“他们两个，无论谁做堂主，南域分堂都只留得下一个。”

　　“如果你做呢。”

　　“他们谁都留不下。”

　　离穆再次笑了，榕子陌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一笑也并不令她觉得轻松，反而如芒在背，更加有种不详预感。

　　“既然你想当堂主，那就让你当。如果你能杀得了那两个，那就放手去杀。”

　　离穆声音平和，似乎说的并不是那些个沾着血腥味的话。他接着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得给我证明，你有这个心。”

　　榕子陌继续沉默地跪着。

　　离穆指了指那个一动不动的年轻人：“你认识他吗？”

　　榕子陌：“不认识。”

　　“那我介绍给你。那是你的哥哥，哦不，是我离家的第五个儿子。”离穆不疾不徐地道，“离阮。”

　　榕子陌神色变也未变。

　　“要么，入我离家门。要么，去割了他的脚筋。”离穆道，“做得到，我就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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