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榕子陌（六）
从榕歌那里听来的详细事情，榕子陌断断续续说过几次，几乎是尽数倒给了蓝瑄。整个南域，知道这些确切事情的，除了榕歌母女，也只有榕子陌两个亲信和蓝瑄了。而蓝瑄，也比那两个亲信所知详细许多。
如今与慕扶风共去东域，这事情是不能瞒着他的，但蓝瑄也并未说的十分详细，只几句话讲了个大概，也算是能让人勉强明白。
慕扶风神色仍然一潭水一样的平静，似乎也不觉得惊讶，末了又问了句：“后来榕家主又是怎么入的驭兽宗？”
“她的母亲从前并未告知她的身世，加入驭兽宗只是榕子陌为了逃避在榕家的不快生活而另做的选择。毕竟是离穆的女儿，她在驭兽宗功法上颇有天赋，这才一步步受到赏识而被提拔。入了驭兽宗许多年后才被告知身世。”
蓝瑄说到这里，抬眼看了慕扶风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叙述道：“你是不是觉得榕子陌入驭兽宗跟她知道自己身世有关？开始是确无关系的，但南域分堂堂主是宗主亲自任命。两人关系，离穆定然也是知晓的。”
“南域人大都未曾见过离穆本人，其实榕子陌说过她与他面容上约有三两分相似，加之又姓榕。真到了本宗，见到离穆，怎可能不被认出来？不过这之间详细事由，榕子陌也不曾告诉我。”
慕扶风听出了些意思，道：“以阿瑄的叙述来看，榕家主与离宗主虽有血缘联系，然彼此之间，应是存着隔阂甚至怨恨的。”
以离穆所想，或许仍会不满于当年榕歌对他的拒绝。而榕子陌，对离穆则更没有什么好评价。她之所以拼命在驭兽宗混出一个高位，原因不过是想要借着驭兽宗的势来平了一个对她不恩厚的榕家。
所以即使身为分堂堂主，榕子陌也对回驭兽宗本宗能避则避。
“离穆本人在东域的风评就不见得好，以他年轻时这桩故事来看，这风评也不见得是亏了他。榕子陌虽然年纪尚轻，然城府不浅，自己作死的可能几乎可以忽略。若说是有人害她，那便说不好与离穆之间有什么关系了，至少也是得了离穆首肯的。”
蓝瑄边说着，将慕扶风递还给她的信仔细收好放入蕴灵袋中，又道：“所以此事恐怕并不好解决，更不宜推迟，今日下午便动身吧。”
大陆之上，境界越高，可驾驭的灵兽越好，速度便也越快。东域对于平常百姓或者低微世家来说，是不可望更及不得的遥远距离，然对于驾驭各种灵兽的修士来说，便来去方便得多。
而整个大陆以南北为尖，成一个梭形，东西两域虽冠东西之名，却是夹在南域和北域之间的，较之北域，东域与南域的距离倒是近了许多。
这次前往东域，两人速度比上次去鼎山时还要赶得紧了些，即使天黑之后也要再骑上约一个时辰再寻处落脚。而在这期间，蓝家主更是在马上花式展现了高速驾马顺便打盹，甚至睡觉还能直线前进不跌下马去的高超技艺，令慕扶风再次大开眼界。
“本家主驾驭青云蹄也有个十多年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瞌睡间隙，蓝瑄还不忘记毫不谦虚地插一句话。
这话搞不好吹成分居多。慕扶风接口道：“十多年前，阿瑄可还未到灵境高阶。”
青云驹是灵兽，自身的境界也赶得上修士的灵境中阶，若是不到灵境高阶，便很难驾驭。
蓝瑄又有点犯困：“灵境中阶也可以，小白那么乖。”
慕扶风怀疑地看了一眼蓝瑄身下大步前行，长着一张马间桀骜嘴脸的小白，它不但并不白，而且似乎和乖也搭不上什么关系——关于这匹青云驹的坏脾气，在蓝家下人处算是一个茶余饭后的闲谈话资。
纵然慕扶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已近炉火纯青，但他现在还真的和已经进入半昏睡状态只能下意识驾马的蓝瑄说不出什么话来。
蓝瑄似乎困倦中还能感觉到慕扶风的无语，又添了一句：“不是这个混账。”
她身下身材伟岸的小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打高傲的鼻孔里哼了一口气。
当然不会是它，这匹黑色的青云驹年龄还不过六七岁，怎么可能是蓝瑄十多年前骑过的马。蓝瑄所驾驭过的第一匹青云驹，是个不折不扣的温润性子，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永远都能看出一种轻柔的善意。
当年蓝瑄偷偷骑过它一次，于是对它产生了邪念。
当然并不是某种意义上的邪念，这邪念的缘由在于，这匹青云驹根本不是蓝瑄的，而是她家主父亲蓝荃新得来的坐骑。被宠得无法无天丧心病狂的蓝二小姐在发现了这匹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而且以她灵境刚刚灵境中阶的修为也能驾驭得了的青云驹时，这匹青云驹便已经几乎快要和它曾经的主人告一声别了。
当然蓝荃是非常舍不得这匹叫白桦的青云驹的，在他之前那匹“白杨”未留后代就先行一步之后，这位蓝家主也已经有几年没骑过青云驹了。青云驹的方便，当然是不难让人留恋的。然而在方便和女儿面前，蓝荃还是再次放纵了女儿。
其实也不是他的宠爱毫无底线，实在是蓝瑄为了这匹马已经不择手段，什么鬼招数都使了出来。十四岁的小姑娘上蹿下跳蹦了一个月，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那段时间蓝夫人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把这个女儿塞回肚子去的冲动，哪怕这是她和丈夫的唯一宝贝子嗣。当然这想法实践可能几乎为零，蓝瑄拿到白桦之后，也很识趣地夹着尾巴乖巧了一段时间，勉力安慰了一下痛失爱骑的父亲和对女儿再次失望的母亲。
后来，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蓝瑄脑子里闪过之前种种片段，迷迷糊糊间又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这时候，她听到身旁的慕扶风说道：“阿瑄，前面能看到一个有光亮的镇落，今日赶路也差不多了，就停在这镇落里吧。”
蓝瑄勉强清醒了一点，想到现在距离太阳彻底落下，也过去接近一个时辰了，确实是到时间了。
这镇子算是个挺大的所在，即使已经夜晚，也有一些亮着灯的店面。两人没费多大劲就在镇口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客栈，门口旗子迎风飘着，在夜色里看不清字迹。
走了七八天，已经到达了东域境内。只要再过上两三天，就能到达本宗所在。
这赶路的日子可真不是好受的，还好没剩几天了。蓝瑄坐上客栈一楼饭堂的椅子，一头栽在桌子上，懒洋洋道：“扶风你点菜。”
慕扶风习惯了她的作风，叫来小二点些简单吃食，再要两个房间。
这时候大厅里仍然有几桌喝酒的食客，热热闹闹地讲着话，喧嚣声吵得蓝瑄有些烦。这种想睡又睡不着的感觉真让人窝心，蓝瑄眯着眼睛心里念叨着。
忽然，话语中一个不甚清晰的词汇钻入了蓝瑄的耳朵里，使得她精神一震，眼睛也睁开不少。
驭兽宗。
因为距离遥远，东域的消息要传到南域来，往往耗时许久。所以对于驭兽宗的近期情况，蓝瑄并不了解。而一路上忙于赶路，也没有刻意打听，没想到现在这小镇上却有人在谈论驭兽宗。
莫非驭兽宗里出了什么大事？
蓝瑄聚精会神起来，仔细听着那谈论驭兽宗的一桌人说话，那桌人似乎也是修士，一边喝酒一边谈天，并不避讳自己所谈论的内容。
“离樾这人听说还是不错的。”
“是，跟他那爹可不是一个货色。”
“说不定这驭兽宗以后，还有好奔头啊……”
“对，有道理。”
离樾？
蓝瑄对这名字还有几分印象，正是离穆的嫡长子，榕子陌年纪最大的哥哥，也是驭兽宗这几年新立的少宗主，已经是三十多岁年纪了。
离穆还没死呢，他们怎么谈论起这个来了？
蓝瑄一边想着，一边更仔细地注意他们的言谈。
“不过这前宗主说起来，也不过才五十多岁吧。”
“呵，死得这么早，大概也是老天看他不满意。”
离穆死了？！
蓝瑄和慕扶风都在默默听着那几名修士谈话，听到这里，均是微微一愣。
当然蓝瑄心中错愕更大。这次来东域，本来就是准备对付离穆的，现在离穆一死，她这准备的文斗武斗几个方案全部化为一堆空想，再没多少用处了。
她看了慕扶风一眼，慕扶风马上会意，起身走到了那几位修士的桌旁，露出了一贯和善有礼的笑容。
“几位修士，在下是从北域而来的散修，方才无意听到各位说话，想来讨个消息，不知能否打扰各位片刻。”
慕扶风在那边好言好语地问，蓝瑄坐在原位上默默地听，很快便了解了个大概。
离穆果然是死了。根据小道消息，离穆是意图修改本宗功法时，意外走火入魔，缠绵病榻近一月后，撒手人寰。而离樾少主，很快就镇服了驭兽宗上下人心，现在已稳稳登上宗主之位。
几位修士言谈之间，对离穆之死毫无遗憾之感。
蓝瑄忽然走神想到，不知道来日自己一死，南域修士会是个什么感觉。
这想法只出现了半刻不到，蓝瑄又听慕扶风问道：“那这前宗主，是何时离世的？”
“差不多，十日之前吧。”一修士道。
蓝瑄随之眉头一紧，脸色也难看了些。
慕扶风问过话回到蓝瑄这桌上来，看到蓝瑄神色，并不意外。
“十日前，正是榕子陌发来求救信的那一日。”蓝瑄低声道。
慕扶风亦轻声道：“如此，恐怕难是巧合。”
事情似乎比原来想见更加复杂，蓝瑄揉了揉眉心，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榕子陌还能和离穆之死扯上什么关系？难道她还敢不要命了地去杀自己亲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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