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榕子陌（五）
蓝瑄与尘袅在厅堂一坐就是一下午，末了尘袅便顺势在蓝家留下了，准备明日一早再动身回尘家。
因为常在蓝家留宿，尘袅在这里也有自己的房间，且和蓝瑄的卧房离得很近，算是从蓝瑄自己的院子里腾了一间房留给尘袅。知道蓝瑄睡得早，尘袅自己在屋里修炼了一会儿便也睡下了，并没有打扰她。
正躺下没一会儿，却听到门口传来蓝瑄的声音和敲门声。
“姐，睡下了吗？”
尘袅起身，拉开门栓，替蓝瑄打开门。看到蓝瑄穿着中衣，身上随便披了件外袍，脸上仍然残存着些许睡意，看表情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看到尘袅似乎是被自己从床上喊起来的，蓝瑄还有些歉意：“喊醒你了？”
“还未睡着。”尘袅答道，说罢让开身让蓝瑄进来，合上了门，“有急事？”
蓝瑄伸出手，递给尘袅一封信件。
“方才传送符送来的，是榕子陌。以为你没睡，便想过来与你商量一番。”她一边说着，一边半醒不醒地打了个哈欠，“我怕我明天一醒，你便已经走了。”
她倒是对自己的秉性很了解。
尘袅接过信，展开看了起来。其实内容很简单，似乎榕子陌是在较紧张的情况下草草写就的，只三两眼便能看得明白。
“突生变故——”尘袅轻轻念道，“但是是什么变故却没有说清楚，大约是来不及说明白，只说是被困在那里。”
“驭兽宗那帮人并不算是什么善人，出什么幺蛾子我都不意外。”蓝瑄叹道，“榕子陌这些年也是尽量避免与那里联系过多，这次若不是我的事情，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那里。”
“你准备去东域找她？”尘袅问道。
蓝瑄点点头：“毕竟此事因我而起，她发消息来求助，我岂能置之不理。况且能困住她，应该是驭兽宗上层的事情了，和宗主离穆脱不了关系。派个长老去，恐怕镇不住场面。”
“离穆也不见得会卖你面子。”尘袅一蹙眉，“况且你去了东域，万一这里出了事情怎么办？”
“卖不卖的，大不了扯开脸面闹一番，反正驭兽宗在东域，也打不到这里来。”蓝瑄道，“至于蓝家这里——所以我才来找你。”
“把这里暂托给我？”这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尘袅很快便明白过来。
蓝瑄无奈：“实在是分身乏术。若不是你恰好在这里，我估计也不会起了去东域帮榕子陌的念头。何况我速度快，若是出了什么变故，我从东域全力赶回来，也废不了几日功夫。兴许这一趟东域之行，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尘袅虽心里担心，但也知道事情关乎榕子陌的性命，只得同意：“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说什么了。照往常一样，虽然我在尘家，但若有事情，我会马上赶过来的。”
“谢谢了。”
这句话这些年来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蓝瑄说起来已经是利索无比。
原本话题应当就此打住，但尘袅想起之前鼎山之事，又加了一句：“你准备同哪位长老一起前去？”
当然是我自己去，难道要由他们拖累我？
这句话从蓝瑄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结合一个月前对尘袅的保证，蓝家主此刻并没有勇气说出来。
珍惜性命这句话并不是随便说说，转眼就能被吞到狗肚子里去的。
“我——传讯问问慕扶风是否与我同去。”最终，蓝瑄确定了一个既达魂境，又不拖累她的人选。
“也好，按你之前所说，他境界合适，又有青云驹，速度跟得上你。”尘袅平静地看了蓝瑄一眼，“而且看样子现在你也颇信任他。”
蓝瑄觉得这句话好像听起来不是那么顺耳。
传讯的信问过去，慕扶风倒是回应得很快，看样子也是还没有睡下。
蓝瑄烧了第二个传送符，递了写有出发时候的信过去。本以为今晚事情终于到此为止，蓝瑄哈欠连天地滚上床准备睡觉去了，谁知道刚躺上去不到半刻，慕扶风那边又用传送符递过来一封信。
想着或许还有什么问题，蓝瑄只能拆信去开。
同人一样温润隽秀的字，分作两排：阿瑄夜安明日见
家大业大都知道节俭传送符的蓝家主，被这种用了一张传送符只为了说废话的无聊行为震惊了。
她木着脸看完这封信，默默把它摔在地上，翻身朝里睡过去了。
夜什么安啊！
你这么奢侈慕家主那老头子知道吗？
可能是睡得太晚，这一觉黑甜，直到第二日接近午时才醒过来。
蓝瑄洗漱完出来，果然见尘袅已经离开了。收拾东西的事情已经吩咐给了侍女，她便准备先去和母亲说一声。然而走到母亲堂前，她却又被眼前情况晃了一下。
只见母亲正与慕扶风一来一回和谐地聊着天，一同之前慕扶风住在这里时的情形。
慕扶风怎么来了？
按距离来说，慕家距东域还要更近一些，原本蓝瑄便是打算自己先到慕家那里和慕扶风会和，再一起去东域的，却没想到一觉起来，慕扶风却已经坐在这里了。
“阿瑄来了。”看到蓝瑄，慕扶风侧头冲她亮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来。
对慕扶风到来的意外勉强敌过了对美色的欣赏，蓝瑄问道：“不是说我去找你的吗？”
“阿瑄不想在下？”
“……”
算了，来就来吧。和慕小少爷能讲出多少道理来？
蓝瑄侧过脸，瞥见自家母亲脸上愈发一言难尽的笑容，觉得自己刚才那句问话可能也是多余。
既然提前来了，便趁走之前把榕子陌的事情与他说清楚。和母亲很避重就轻地交代了一番之后，蓝瑄便和慕扶风出了这里，回了其他待客的客厅，将榕子陌的信给他看了看。
“蓝家我暂时让表姐帮忙看着，这一趟东域之行，虽然最好能做到快去快归，但情况很可能不算乐观。”
说到这里，蓝瑄一停，声音不自觉低了些许。
“既然你要跟我去东域，这些事情你早晚也要知道。为什么我坚持一定要自己去，是因为榕子陌这事情无论大小，都必然要和离宗主对上。”
“阿瑄的意思是？”慕扶风将信合上，平静地问道。
“榕子陌的生身父亲就是离穆。”
这事情蓝瑄也是偶然从榕子陌那里得知，因为和驭兽宗本宗距离甚远，南域中人对这件事情都是不曾知晓的。蓝瑄知道后，也曾答应榕子陌不会轻易透露出去，故而昨日并未告诉尘袅。
当年榕歌离开南域游历，正遇到了年轻时候的离穆。离穆自称是驭兽宗的弟子，不但修炼境界颇高，且英俊潇洒，谈吐不凡。
两人情投意合，榕歌又是个单纯豪放的性子，在离穆的追求下，一同游历了几个月便私定终身，准备再游历一段时间便回去拜会各方家长，许两人成婚。
就在私定终身大约两月之后，榕歌便发觉自己怀上了离穆的孩子。虽然有些意外和惊讶，但榕歌还是向离穆说明情况，准备立刻返回南域成婚。
榕歌当时已经是榕家少主，自然要继承榕家家主之位的。当初两人在一起时，榕歌也觉得离穆不过是宗门弟子，身份自由，将来可以同她一起回南域生活。然而就在此时，离穆却揽着榕子陌，满面苦痛地向她说明了真相。
原来离穆并非是驭兽宗的普通弟子，而是驭兽宗宗主的嫡出二子，驭兽宗少主人选暂未决定，待他游历回去，很有可能能取得少主之位。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榕歌，自己是因为太喜欢她，害怕她的拒绝，才隐瞒了这一事情。
榕歌正震惊于这一消息，离穆便又提出了另一个解决办法。
让榕歌跟他回到驭兽宗，做他的妾室。
之所以是妾室，自然是因为离穆在驭兽宗里早有婚娶。原来刚相见时，离穆便向榕歌隐瞒了自己的年纪，他自称二十五岁，实际上已经三十有二，家中已有了嫡庶几个子女，长子都过了十岁。
那日离穆与榕歌流泪辩解了一番，说他如何爱榕歌，以后更是会好好待她。等孩子生下，他便带着榕歌回到南域，必然不让榕歌失去继承榕家的机会云云。
后来榕子陌与蓝瑄讲起那些过往细节的时候，神色是极为不屑的。
她冷笑道：“爱我娘？呵，他真是好大的脸，什么都敢说。不过是喜欢姑娘年轻美丽，又实力不凡，还是南域世家的继承者。后来我才晓得，那时候驭兽宗刚刚有扩展到其他地域里打算，恐怕离穆那老东西是看上了我娘在南域的身份。
“榕家虽然不是个一流世家，但总还排得上个二三流，势力也算是有两分。有榕家的帮助，驭兽宗在南域建立分堂是要方便许多的，我看老混账早就打好了算盘，想顺便借着我娘为驭兽宗立上一功。
“这计划想得也是周全，先隐瞒身份，等我娘与他行了夫妻之礼，最好是怀上孩子之后，再全盘托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时候的榕歌自然不知道榕子陌关于建立分堂的推测，但听了这些话后，也对离穆失望之极，很快做出了离开的决定。说来她虽然天真了些，但毕竟不是个傻的。
身为榕家少主，自小天赋过人，比寻常姑娘的自尊更强一些。榕歌这把骨气终究没有软在离穆身上。
离穆百般挽留，好话说尽，也没有劝动榕歌。榕歌经历这般打击之后，回到南域郁郁寡欢，并且坚持生下了这个孩子，为她取名“子陌”。
与子陌路，不复再见。
榕子陌对蓝瑄说起过，榕歌那时对生下孩子的坚持，这些年来的郁郁寡欢，恐怕缘由仍在于她对离穆的执着。
榕歌自然晓得那并非良善之人，然而世间情爱若是当断则断，理得清说得明，或许也就少了许多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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