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前尘事（四）
慕扶风道：“当初与我起争执，在我身上留下鞭痕的人，想来便是大师兄请来的。之后他教我在山上练习的一种术法，与治疗那伤势必须用的一味药相冲，愈是练习此种术法，愈是阻塞灵力。待我察觉时已经晚了。”
“你昨日也说了一些了。”蓝瑄问，“我就是想知道，那味相冲的药究竟是什么？”
“启疏。”
若是刚来北域的时候，蓝瑄定然不知慕扶风说的是哪味药物，然而现在她已经对北域药物有些了解，明白北域的启疏叫的便是南域的衡青草。再一想，她便生出些意外的喜色来：“你说启疏？当日我并没有给你用过这味药！”
慕扶风也一愣：“怎么会？”
启疏是治疗魂境修士灵力残留最基本的草药之一，就算他对岐黄之术认识浅薄，但也懂得这一点。蓝瑄既然治好了他的伤，又怎么会没用过这味药？
“这味药南北两地叫法不同，我在药铺就没拿到这味药，而且在山上也没有看到。”说起这个，蓝瑄倒非常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那次尝了澄莽之后，对它的药性也有些认识。剧毒少量，也可做药。我将它与苦七混在一起替代了启疏的作用——其实当初给你治伤的方子里修改的不止一处，不然也不会试了几次才见效了。”
有些话她还没说，当初之所以要坚持在山上采药，也是要以时间隐瞒她一时开不出方子的窘境。她之前没有为魂境修士做过诊，所以想试手治治慕扶风的伤，但又怕实言告知会吓走慕扶风。
慕扶风听得无奈，心中既是惊讶又是疑惑，顾不得在心中叹息他竟运气好到没被蓝瑄毒死，追问道：“既然我并没有服用启疏，那为何还是会灵力阻塞？”
“既然我用两味药代替了启疏，那其中必然有相近之处。但是也未免全然相近。”蓝瑄背靠桌子，神色里竟然有些跃跃欲试的自信：“慕大侠，你不妨再让我试试，看你这灵力还有没有法子救回来。”
打那天起，蓝瑄便开始寻药再次在慕扶风身上尝试，做试验从藏着掖着变成光明正大。慕扶风倒也由她摆弄，哪怕喝药喝到中毒也绝不出声抱怨。蓝瑄本人也对此没什么负罪感——反正还能救回来。
这状况一连持续五六天，慕扶风知道她还有事在身，心感不安，终于忍不住问道：“阿瑄，记得原本你说过要回蓝家去？”
彼时蓝瑄正摆弄面前药品的分量，听到这话，手一紧，吭一声把药捏成两半，随即反应过来，回道：“我回过了。”
她和慕扶风分开时间足有两个月，够她来回南域一趟。
未等慕扶风再说话，她又把手中药放回桌上，接着道：“倒也不算是回去，我在想办法，早晚能回去。”
自那日听到蓝瑄说起对蓝焰的描述，慕扶风心里便隐约有了些猜测，只是这等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比志怪之事还来的奇异。
“你可是从百年之后，过来的？”他语气有些犹豫。
蓝瑄半晌没说话，她神色一向是轻飘飘带点神气的，而且无事也要甩出三句话，如此一沉默，便让人觉得很不习惯。
“没错。”
到底觉得那天在酒家大闹一番，也算是掀了自己的老底，蓝瑄还是承认了。
既然开了头，就不妨全盘说明，蓝瑄继续道：“我是如今蓝家家主蓝焰的第六代子孙，算起年份，现在的年份和我原本所在的时代距今正好一百年，估计是连日子都不差的，不然我也不会来此那么好几天才发现不对。”
慕扶风心里觉得荒诞，却也不得不相信。
“那你是如何过来的？”
“本来是带着人出趟远门，谁想姜家那帮人狗胆包天，居然在路上设埋伏——反正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伤是没怎么受，灵力却用得差不多了，不得已逃入山里，却又叫他们追上了。”
她说着说着又恢复平常神色，居然还轻笑一声：“当时也是慌张得不行，稀里糊涂地都不知道杀了几个，又使了些什么术法，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启动了个什么原本就在那里的法阵……后来就昏过去了。再醒来，见到的就是你和那两个人贩子。”
“本来还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传送阵，醒来后还觉得庆幸，丝毫没料到会是这结果。”
蓝瑄说得轻松，慕扶风听来却能想象她的不易。十几岁的少女，遭遇追杀，好容易死里逃生，又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时代，连家都回不去。
他想说两句安慰之语，却觉得难以成句。
蓝瑄似乎看得出来，一摆手道：“不用安慰我，我又没怎么样。”
慕扶风只得道：“那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无论何时，尽管说便是。”
蓝瑄分毫不客气，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记下了。魂境修士，还是很顶用的。”
“那你准备如何回去？”慕扶风问。
“来的时候靠阵法，回去的时候也应该从阵法入手。南域那个阵法我看过了，如果所料不错，北域这里应该还有个对应的，就该是我被送到这里来的地方。这次遇到你之前两天，我已经托这附近的门派帮我找人了，就找当初把我绑起来的那两个，他们应该知道是从哪里‘捡到’我的。”
蓝瑄说着，瞥了慕扶风一眼：“所以这几天我正等着他们的消息，算是比较闲，你不用觉得耽误我的时间。”
她知道慕扶风之前想什么。
这人有时跳脱不讲道理，有时候又敏锐细腻得不似她原本年纪。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慕扶风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蓝瑄的研究渐有起色，一日慕扶风竟发觉自己的灵力运行比原本通畅许多，蓝瑄听后大受鼓舞，正准备再接再厉，蓝瑄暂居的客栈却有人找上门来了。
是当初蓝瑄拜托找人的门派中人。
眼见来人对蓝瑄极尽恭迎小心，而蓝瑄也是一派安然，并不觉得受之惭愧。慕扶风开始还奇怪了一瞬，却又很快反应过来。
蓝瑄已经灵境高阶，恐怕这小地方普通门派的掌门还及不上她。
何况她年纪尚轻，如此年纪就到达此种境界，与慕扶风当年进度也差相仿佛，将来成就魂境几乎是必然。谁又愿意去得罪这样的修士。
那门派派来的几人很利索地把当初的一人带了过来，正是那个化境修士。这也难怪，蓝瑄当初只提供了大致的面貌身量特征，若是寻找起来肯定有一定难度。好在化境修士在这小地方也算是个较显眼的存在，这才能找到这人。
那个倒霉的化境修士没想到派人找他的竟然会是当日那个凶狠的小姑娘，以为她还是气不过，要再折磨或是杀了自己出气，不等蓝瑄问话，自己已经哆嗦成一团。
这倒是省得蓝瑄再上手威胁了，基本上蓝瑄一问话，那化境修士就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彻底，连山名带地点描述得清清楚楚。
当然这还不够，蓝瑄想了想，挑眉冲他一笑道：“还得劳驾你化境大能带我们去一趟。”
过去那么久，她还不忘了嘴上讽这位一句，直把那化境修士吓得又挤下两滴泪来。
于是当日下午，化境修士就带着蓝瑄和慕扶风去了当初捡到蓝瑄的地方。
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丛，旁边春花还开得烂漫，全然是普通的山中景色，没有丝毫阵法痕迹。蓝瑄一开始觉得不对，直到那化境修士呜呜哭喊着对天发誓了几遍，她才勉强相信。
“就算我真是从这里被发现的，也不应该是被那阵法送过来就直接出现在这里。”打发走那人，蓝瑄肯定道。
慕扶风问道：“你如此肯定你出现的地方一定会有阵法？”
“我研究了南域那个阵法，与其他阵法是有隐约联系的。”蓝瑄道。
“阿瑄对阵法也有研究？”
毕竟阵法之道并不是随处就能学到的东西，慕扶风有些奇怪也是在所难免。
蓝瑄的视线全黏在山上，随口道：“是啊，本人天资聪颖，学什么会什么。”
慕扶风居然也习惯了她这口气，没觉得怎样。
倒是蓝瑄自己终于察觉这牛吹得太过分，一摸鼻子笑道：“其实说起来都是半吊子，家族传承是，表姐教我的阵法是，其他杂七杂八的也都是——”
她说着就有点笑不出来了：“爹告诫过我不止一次，不要博而不精。他也不喜欢我把这些东西糅在一起玩，啧，这点就很不开明了。”
没等慕扶风出言劝慰，蓝瑄又调整了情绪重新挂上笑来：“不用说什么‘你一定能回去’之类的，瞎说大实话。”
她一转头，手向上指去：“看那段斜坡，我当初刚来这儿时身上有些淤青，现在想来可能不止是当初和姜家人激斗时留下的。或许那阵法传我过来的时候灵力暴起，将我弹到这片地方来的。我们向上走一段。”
两人顺着斜坡踩着草又行了几十米，果然看到树木掩映下一个低矮半开阔的洞穴。虽然从外面看起来平常，但深入里面才发觉空间居然不小。蓝瑄蹲在地上细细查看地面，手指摸上坑洼的刻痕。
“和北域那个果然差不多。”她自然自语。
慕扶风对阵法没什么了解，只能看出是地上刻了许多图案，似乎年份已久，这些图案都显得不甚清晰。
“是不是觉得和之前见过的一些阵法不大一样？”大概是注意到慕扶风的目光，蓝瑄转头道。
慕扶风点点头。
“那就对了——我也没见过这样的阵法。不假它物，直接用灵气在石面上雕刻，且百年不坏。”蓝瑄边说边站起来，俯视着整个石穴，“这本来就不是普通的阵法，别忘了它是干什么的。”
她说着，眼中带了三分向往：“你说，能造出此等阵法的修士，会是什么样的大能？该是大破灭之前那段能人辈出时代才能诞得出的人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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