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前尘事（二）
少女名叫蓝瑄，自称是南域蓝家人。
蓝家素有盛名，即使身在北域，慕扶风也对此略有耳闻。蓝瑄说单靠灵力驱不了他的身上附带的伤痕，需要药品，他便和蓝瑄去镇中药铺抓药。
蓝瑄一路上话不带停，到了药铺又顺便嫌弃了一下小药铺和蓝家药铺的差距。直到报药名的时候，才发现北域南域情况不同。她报出一串儿药名，竟然有三两种都在店里寻不到。
“真的没有屠英？”
店家斩钉截铁：“我做以这一行十多年了，就没听过这名字！”
“我方才下山时还在山上见了，怎么可能没有？”蓝瑄说着就要蹿进柜台里，“劳烦让我看看你们店里的药，我猜是名称不同。”
“我们这是药铺，怎么能让人随便动这些药材。你别动，别动！给我出去！”
当然，店家肯定拉不动蓝瑄，还是见况不妙的慕扶风上前阻拦的。
于是蓝瑄和慕扶风带着蓝瑄能报出名儿来的数种药材，被店家赶了出去。
蓝瑄啧啧道：“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被赶出药铺，新鲜！”
这句话慕扶风实在是无力回应，他道：“若是如此情况，便不劳……”
他的话被蓝瑄打断：“你这是哪里话，我说能治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屠英在店里找不到，山上总是有的吧？况且能治你这伤的药师并不算好找，有陪我采药的功夫，你不一定找得到另一位。”
慕扶风终于被蓝瑄说服，踏上了陪她东奔西走的采药道路。
如此一番几天下来，慕扶风终于确定，此少女思路清奇，比他二师兄更有折腾的天分。
为图方便，两人隔三两天才回山下镇子一趟，其余时候就在山上直接熬过一晚。
这日，慕扶风刚从梦中朦胧清醒过来，便觉得似乎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即刻睁开眼睛，却看到蓝瑄的袖子正和他的脸凑得极近。
再一看，竟是蓝瑄倒挂在他身旁树上，正抱臂瞧着他，袖子这才垂下到他面前来。
纵然见过大风大浪，慕扶风还是又一次因蓝瑄不走寻常路的行径惊了一瞬。
始作俑者蓝瑄却眯眼一乐，一翻身又坐回树枝上，盘腿笑开了。大概是看到了慕扶风的惊讶神色，脸上还带着点得意。
“早啊慕大侠。”她一边笑，一边从袋里摸出些果子来，扔给慕扶风，“今天起得早，去摘了点果子，留给你做早饭。”
慕扶风伸手接住几颗果子，放在眼前看了看。核桃大小的果子，色泽鲜黄，形状圆润，表皮上带着几道褶皱。
“蓝姑娘，这是澄莽？”他微微一皱眉，看向蓝瑄。
蓝瑄先纠正她：“请叫我阿瑄。”
蓝瑄不满于“蓝姑娘”的称谓，入乡随俗地要慕扶风给她定个称呼，慕扶风随口一说的“阿瑄”便被她拿住了，大概觉得新鲜，坚持要慕扶风这样叫她。
慕扶风无奈：“阿瑄，这是澄莽？”
“不是啊，这是黄泽。”蓝瑄道，随即又说，“可能你们北域叫这个吧。”
“你可知这果子含有剧毒？”慕扶风又道。
蓝瑄：“诶？”
慕扶风把果子放在地上，看到蓝瑄惊讶神色，心知她也不是故意的，便道：“这东西不能吃，以后不要摘就是了。”
“真有剧毒？”蓝瑄坚持问道。
慕扶风突然觉得，把自己的伤势交给一个连北域植株都认不清楚的药师处理，是个很错误的决定。
他解释道：“南北域情况不同，纵使同一品种，可也能演化出不同特性。”
“这个我知道，我就是确认一下。”蓝瑄叹气，“我的意思是……你睡醒前我已经吃了好多了。”
慕扶风：“……”
蓝瑄只叹了一口气，继而豪放道：“没事，我有家传术法，可驱百毒！”
慕扶风默默看着蓝瑄一通胡吹。
说着，蓝瑄从树枝上跳下来，盘坐地上，凝神为自己驱毒。
片刻后，她睁开眼看向慕扶风。
慕扶风道：“毒可驱完了？”
蓝瑄：“没有。”
慕扶风疑惑看她。
蓝瑄坦然一笑：“我灵力不大够驱完这些毒。劳烦你渡我一点儿用用？”
慕扶风：“……”
于是，身负伤痕亟待医治的病人渡出灵力来，助自作自受食物中毒的药师解毒。
奇观一幅。
经此一事，慕扶风彻底对蓝瑄自吹自擂的医术不再信任。别说她是南域蓝家人，就是自己师尊的亲传徒弟，就冲这一顿吃了数个澄莽的壮举，慕扶风也不敢再让她帮自己医治。
医治不好还是小事，一副药下去若是毒死了自己，那可到何处说理。
但蓝瑄却对此颇为执着。好像是跟慕扶风的伤较上了劲，慕扶风几次劝说都未得用，她竟然还硬生生逼着慕扶风喝她开好的药。
慕扶风毕竟还是君子一位，敌不过蓝瑄的无赖行径，折腾两句后还是乖乖喝了药。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伤还真的被蓝瑄这几幅药给治好了。
想起之前对蓝瑄医术的怀疑，慕扶风不禁有些羞愧，虽然少女在辨认果实上粗枝大叶了些，但到底还是有本事的。
然而蓝瑄却道：“这么快就好了？我以为还要再试几幅。”
她竟是本着试验心态炮制药物的。
慕扶风彻底无语，不知该感谢还是愤怒。
治好伤的当天，两人就下山入镇，点了一桌酒菜。按蓝瑄的话说，一来庆祝慕扶风伤势得愈，二来两人这顿饭后，便可就此别过了。
几日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算是已经有了几分交情。虽不赞同蓝瑄种种不靠谱的行径，但慕扶风却也认为此人性情爽快，人品尚佳，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然而蓝瑄终究是要回南域，两人此番一别，大概永不会再见面。
倒是蓝瑄笑着斟酒给他，道：“其实说是一南一北，但也不算太远。哪天你若到南域游玩，到蓝家就说找蓝少主，我带你逛蓝泽城最繁华的街市。”
慕扶风问道：“你果真是蓝家的少主？”
“我不是说过多次了？”蓝瑄挑眉，“你还是不信？”
慕扶风终于道出他的疑惑：“我听说南域蓝家的家主分明已经是古稀之年，蓝家少主为何是你这个年纪？”
蓝瑄乐道：“开玩笑，古稀之年？我爹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十，哪来的古稀？”
慕扶风道：“令尊可是蓝焰家主？”
蓝瑄嗤嗤笑道：“你这是哪一年的老黄历，蓝焰都是我家百年前的先人了。”
她笑着笑着，却也感觉心里跳得厉害，不等慕扶风再开口，她终于忍不住又道：“如今是何纪年？”
“成新三百七十七年。”慕扶风答道。
大破灭后，大陆上为表明与前一时期完全割离，故另取纪年之号，名为“成新”。
蓝瑄笑不出来了。
她忽然站了起来，拽住了另一桌吃酒的人，道：“如今是什么纪年？”
那人被忽然拽住，自是吃了一惊，正想发怒，却见来者是个颇为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心头火顿泄了三分，回答道：
“三百七十七啊。”
蓝瑄倒退一步，恍惚间还抓着对方的衣襟，差点把那人也扯下椅子来。还是慕扶风见状不好，上前帮那人挣开了蓝瑄的手。
“你怎么了？”慕扶风问道。
蓝瑄不答话，眼神恍惚，嘴唇抖得厉害。她似乎还是不信，又想去问下一个人，却被慕扶风拦了下来。
慕扶风拽着她的袖子，再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蓝瑄道：“这怎么可能？”
慕扶风皱眉：“什么怎么可能？”
蓝瑄看他一眼，神色里满满是不可置信：“你告诉我，现在不是三百多年。”
慕扶风不明白她的意思，故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蓝瑄却不等他说话，又挣扎开来，虽然力气比不过慕扶风，但她还是扯断了自己的袖子，挣开慕扶风。
店里众人也被吸引了视线，单看动作听不清话语，还以为又是年轻男女情情爱爱的桥段，不由急切地等起了下文。
蓝瑄却很不如他们的愿，她又拽住一个客人，问出相同问题。
“今年是什么纪年！”
她又问了两人，再想问第三人的时候，自己似乎也知道没有意义，一双手伸到一半，无力地垂下来。
她眼圈红了。
慕扶风见过她神采飞扬，见过她怪话连篇，大概是因为她神色里常带一点儿傲气，所以总让人觉得强势。
他看到蓝瑄这幅样子，竟然也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慕扶风伸手想扶一把蓝瑄，蓝瑄却下意识推开了他的手，自己坐回了桌边，不再说话，只倒酒灌下肚里去。
慕扶风看她似乎是冷静下来，便也坐了回去，道：“你的意思莫非……”
蓝瑄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只消片刻的功夫，她脸上竟然显出疲惫之态，声音也低沉下去：“慕扶风，我说过，这顿饭吃完，咱们就此告别，是不是？”
慕扶风点点头。
“我现在有事，这顿饭吃完了。”蓝瑄道。
慕扶风道：“你这样子让人如何放心？之前你帮了我，如今你若是有难处，我虽然未必能派上用场，但至少能尽一份力气吧。”
蓝瑄抬头看了看他：“那好，我请你现在闭嘴。”
于是慕扶风不再开口，蓝瑄也不再说话，她双眼茫然地盯着一处，似乎在想什么，一边想一边默默倒酒。她便这样坐了一个多时辰，直喝到再也喝不下去了，才堪堪停住。她虽然喝得很多，却酒量不错，直到此时仍然存着些清醒。也不劳慕扶风替她收场，她交钱在楼上要了房间，自己进房间睡觉去了。
慕扶风担心她的情况，却也不敢打扰，便在她隔壁要了房间暂时住下。
然而第二天清晨他去敲蓝瑄房门的时候，蓝瑄却已然不见了踪迹。
她的离开和她的出现一样突然。慕扶风试图在镇中找她，但毫无结果。
然就在慕扶风准备动身去临近镇落寻找的时候，他接到了来自宗门传递的信件。信件是大师兄写的，内容简单，言辞却不容拒绝，宗门有事，让他速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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