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前尘事（一）
自幼时被抱上玄霄山后，慕扶风一生下山了四次。
他是当世玄霄山门派掌门座下第三个弟子。这排行算是不上不下，颇为尴尬的一个位置，上有两位师兄，下有一位师弟。
只可惜缺了个师妹。
这话不是慕扶风说的，是二师兄。
年少的慕扶风听完这话后坦诚道：“就算真的有师妹，也轮不到二师兄你……”
二师兄愤怒地拍头打断了他的话。
慕扶风是个老实孩子，他说的全是实话。就算真有一位亲师妹，也该喜欢英俊潇洒待人亲和的大师兄。
毕竟门派里的人都喜欢大师兄。
师傅热衷闭关，大师兄作为首席弟子，负责解决门派上下各种事务，活似半个掌门。
掌门闭关，大师兄太忙，于是慕扶风和四师弟是被不着调的二师兄带大的。二师兄不爱修炼，对于山间丛林，山下镇落，兴趣更大。
值得庆幸的是，慕扶风在这样的不着调中，还是茁壮地长大了。从一个正经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正经的青年，谨遵门规和大师兄的难得教导，沉迷修炼难以自拔。二师兄拼劲浑身解数骗他下山都没用处，慕扶风一一识破，来者均拒。
毕竟二师兄是个天才，哪怕整天下山溜达也能在二十四岁晋升魂境。慕扶风拼命修炼，也只比二师兄早了一年。
他是二十三岁那年晋升魂境的。正赶上掌门难得出关，多年未见的师尊大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后，吐出了几个字。
“下山历练历练吧。”
第二天，慕扶风就打包好行李下山了。
他在山下游历了两年，行侠仗义斩妖除魔，闯荡声名结交好友，圆了不少少年时代阅闲书而萌生的幻想。当然也吃了不少亏，识了不少事，渐渐能明白当年师尊为何要让他下山历练。
幸好他已晋魂境，算得上当世高手，即使吃亏，也无碍于性命。
吃亏最大的一次反倒不是自己惹来的。慕扶风被人找茬，终于还手，谁知对方之中竟忽然冒出个魂境修士来，打了慕扶风个措手不及。
虽然最终摆脱，但还是留了两道沾着灵力的鞭痕，不经医治，难以消退，且一直压制他的灵力。
慕扶风深感郁闷，只能前往最近的城池寻找能治疗此伤的医师。
行至半途山道上，便见对面来了两个推车赶路的男人，车上放着一个麻袋连同许多稻草，仿佛是运粮过去。
山道狭窄，两路人擦肩而过，交错过两步，慕扶风开口道：“两位且留步。”
那两男人浑似没有听到，接着向前走去。
慕扶风闪身回去，拽住车把，重复：“请留步。”
两男人均是一愣，相对一视后，一人开口道：“这位兄弟，有什么事？”
慕扶风指了指车上麻袋：“可否让在下打开两位的麻袋看看？”
方才说话的男人神色一冷：“这麻袋关你什么事，何必管那么多。”
“不关我的事，在下只是好奇。烦劳打开一看。”慕扶风话说的客气，态度却很坚持。
男人脸色已经明显的阴沉下去：“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说罢，他伸手拍向慕扶风拽住车把的手，想将他推开。慕扶风反应也快，未及他碰到自己，便闪身躲开，同时另一只手释出灵力，化作剑芒，在麻袋上轻轻一划，那麻袋便被从袋口开到了袋尾，露出了装在麻袋里昏迷的少女。
少女头发散乱，盖住半边脸庞，眼睫微跳，半醒未醒。她着一身蓝白袍子，虽沾了许多脏污，却也瞧得出原本是名贵布料，与粗布麻衣的两个男人形成鲜明对比。且少女身上绑缚着两道麻绳，大约是为了防止她醒来逃跑，更坐实了两个男人的行径。
“拐卖妇孺？”慕扶风看看少女，又将视线转回两人，沉声问道。
与两人擦肩而过时，他便感到麻袋里装的是人，如此打开一看，更是肯定这少女该是被两人拐卖而来的。
其中一男人见事已暴露，开口解释道：“不是。这姑娘是我们在路边看到的，当时她就是昏着的，并非拐卖而来。”
慕扶风也懒得去探究他所言是真是假，直接道：“除了麻绳，放了她。”
他身上带着伤，还不知能否在前面城池找到治疗此伤的药师。如今又看到这等行不义之事的家伙，心情更是不佳，说话语气也冷硬不已。
而正是这股冷硬激怒了另一个男子，在他看来，慕扶风不过是个文质青年，虽然腰间挂着把似乎很有分量的剑，身上却探不出分毫灵力气息。何况此人面色苍白，恐怕还是个病秧子。
那男人如此一想，底气便足了很多，出声喝道：“你哪儿来的臭小子，在这儿吆五喝六的，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老子已经是化境修士，识相的就给我滚一边去！”
慕扶风叹口气，正准备出手，却又听见一道陌生声音。
“行侠仗义的那个，你先等等。”
是个姑娘声音。
他转头看向车里，却见那缚着麻绳的少女不知何时竟已醒来，轻松便挣断了麻绳，正往这边看来。
她打量打量当下场景，连同刚才迷迷糊糊间听到的几句对话，很快就理清了情况。随即跳下车来，冲那两个男子笑道：“绑我的就是你们两个？要卖本少主？很能耐呀。”
她虽然笑意盈盈，却令两个男子不知怎的觉得背上发凉，见她跳下车来也不敢有半分阻拦。少女走近两人，笑嘻嘻地伸手，拽着衣领将刚才那个化境修士提了起来，走到山路另一侧，让他悬空在山上。
男人任由少女拎着她，竟然半点不敢反抗，神色惊恐，额上渗出大滴汗珠，直傻愣了一会儿才求饶道：“这位，这位小姐，我们不是故意的，您，您本来就是昏在草丛里……”
“那你们就能给我绑绳子，装麻袋，卖出去了？”少女又笑，眉睛弯弯。
“不能，不能！是小的不长眼睛……”
“化境修士很厉害？”
“不，不厉害！”男人几乎要哭出来，他分明感受到少女身上倏然释放出比他强劲百倍的灵力气息，此刻再不敢充什么厉害人物。
少女满意地点点头，又想了想，指向慕扶风：“给这位道个歉吧。”
慕扶风和那男人具是一愣，慕扶风看少女如此强势，本觉得已没自己什么事情，没想到少女又忽然提到自己。那男人只是愣了一刻，马上点头如捣蒜，冲着慕扶风喊道：“这位兄弟，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
“攀什么兄弟？”少女啧道，“身上带伤，还要坚持行侠救人，算是个侠士了，哪里是你的兄弟？是吧，那位侠士！”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慕扶风说的。慕扶风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能一脸木然，装作没有听到。
那男人没想到少女这么能挑刺，哆哆嗦嗦地痛苦附和。
少女折腾他一通，似乎也觉得累了，一手拎着这男人，一手又拽起另一个，脚轻一点地，带着两个人的重量竟也轻松跃起，翻到了山崖旁的树枝上，然后两手齐动，将两个男人一同丢到了山边的树林中。
她并未要两人的性命，只是将他们丢进林中，赏他们一番苦头。
少女这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轻盈流畅，扔罢，她拍拍手，潇洒转身，对慕扶风道：“虽然没帮上忙，但还是——”
话音未结，这个踏脚能跃三米的高阶修士脚下一滑，从树上摔了下去。
慕扶风一惊，下意识地上前欲接，少女却反应很快，在空中打了个转又稳稳落上地面，与瞬时赶到的他正好站了个面对面。
“……谢谢你啦。”
少女落地之时还不忘把刚才那句话补完，然后又道：“啧，这刚醒来，头还是有点晕。”
她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慕扶风。她向来对容色好的男女格外有好感，眼前人更是她所见之人中难得的好容貌，所以刚才才顺口夸出两句侠士之言来逗逗他。
可惜，这人虽然好看，却不是个可逗的，姿态太过端正，不卑不亢的一副样子，听了她方才那两句话也无甚反应。不是个好玩的，她心里暗想道。
慕扶风虽看她如此强势，想必是没有问题，但还是客气问道：“姑娘身体无碍？”
“不妨事不妨事。”少女摆手摸头，姿态大大咧咧，随即嫌弃地从头上摸出一根稻草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身境况非常不好，幸好蕴灵袋还在腰间，她随即从里面取出一条手帕，先仔仔细细地擦了一把脸。
她方才脸上一直带着脏污，十分不雅，这一擦干净，才让慕扶风看清她本来面目。
少女长着一张娃娃脸，肤色白净，眼仁乌黑，乍一看是温软可爱的一副面貌，仔细审视却又能看得出少女似乎与生俱来的凌厉傲气。
这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得意弟子。
慕扶风想了想，还是觉得放她一人在此并不妥当，便道：“你若是身体不适，我便带你到山下镇落。”
“不必，不必。”少女擦完脸，又摆手笑道，“你还真是侠士啊，帮人还要帮到底。”
“不敢当。”慕扶风道，“那若是无事……”
“等等，我瞧你身上好像有灵力印下的伤吧。”少女打断他的话。
慕扶风一愣，应道：“不错。”
“既然你刚才要帮我，我就顺便帮你治了这伤吧。”少女道。
慕扶风道：“这伤非同一般，姑娘就不必试了。”
少女眨眨眼：“不信我能给你治？”
慕扶风心里确实不信，但他向来口上留德，一时不语。
少女见他不说话，伸出手去探他的手腕。慕扶风见她没有恶意，便也放了手腕给她探。
少女手指放在他脉上一瞬，随即愣住。
“你，这还真不是一般的侠士，是大侠啊。魂境修士？”
灵气运转与血脉同轨，慕扶风虽收敛了灵气，但探脉还是能探得出来。
慕扶风淡定地看她：“对。”
“所以这也是魂境修士留下的伤痕？”
“对。”
少女强装镇定地放下慕扶风的手腕，好像被自己刚才能够诊治的豪言壮语狠狠打了脸，一时无话。
慕扶风当然也不准备嘲笑她，这世上又有几个长着二十多岁面孔又有魂境境界的人呢？他收回手道：“无法治愈也无事，我自会去……”
“谁说不能治？”少女忽然道。
轮到慕扶风惊讶看她。
少女接着道：“不就是魂境修士留下的灵力伤痕，有什么不能治的？”
“大侠贵姓？”她又道。
“免贵，姓慕。”
“好，慕大侠，你这伤就包在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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