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怠春情（贰）

春日是悄无声息中来的。
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哪阵风或哪场雨，陡然就将万物都唤醒了。速度快到人们还来不及察觉，抑或者是从来不会有人留意这些除了人以外的事物的变化。
“我们北方的春天就不是这样。”桃良的手攥着墨条，目光不经意间穿过半开着的门扇，那是刚抽出新芽的柳树，枝叶扶疏，无数嫩绿色的芽缀在梢头，乍一瞧像一团绿色的雾。
水伶春提笔蘸了墨，用不甚娴熟的姿势在纸上写下一个“扇”字，问说：“北方的春天是什么样的？许不像这儿，不是雨就是雾，连着大几日总也见不着太阳。”她瞧着因手打颤而歪歪斜斜的撇捺，细长的眉微微一蹙，又落笔在那字上画了个叉。
“没有雨和雾。风大，有时冷得和冬日没什么差别，树也是光秃秃的，桃花杏花要到清明后才会开。这个‘扇’字要先写里面的‘羽’，和钢笔写法一样，你钢笔写得就很好，毛笔写也能练好。”桃良笑着对水伶春道。
从那日得了应允后桃良便常来水伶春院里。起先桃良心里还总是打鼓，陈家上下人们口中的传述等种种构成的水伶春，是一代名伶，进陈家当了四太太后性格也仍古怪傲倨，不甚好相与。
某次桃良被二太太喊去凑数儿打牌，提及水伶春时二太太鄙夷说，就是个唱戏的，在台上扮打扮惯了公主王嫔，就真忘了高低贵贱，把自个儿当个厉害人物。十伶九娼，不过是会些腌臜手段勾引老爷罢了。
她不是那样。桃良想起将纸笔递给她，有些窘迫地笑着问她能不能教自己写字的水伶春；想起屏退下人给自己搽药的水伶春；想起瞧着裱在墙上的戏服出神的水伶春。头一遭当着众人对二太太拉下脸来，掷地有声地说，四太太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桃良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些细碎的声音和画面从脑子里晃出去。站起身来走到水伶春身后，弯下腰，抓住她握笔的手。水伶春侧过头看她，目光碰撞时桃良的心陡地一阵剧烈跳动，随后迅速挪开视线，握着水伶春的手在纸上写下个“扇”字，用低柔的声音说，你看，是这个顺序。
桃良也不知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到底该怎么说清，惊艳、嫉妒、紧张、窘迫、羡慕、抑或者是相惜，无数辞藻在桃良的脑子里滚了好几遭，却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她仍暗暗纠结着，水伶春对下人说，屋里有点冷，去把门关上。桃良不经意间摸了摸自己的手，发觉确实从手背到每个指尖都是凉的，可能屋里是冷。
去关门的娘姨的脚步止到门口，同来寻桃良的老妈子撞了个满怀。那老妈子喊说，少奶，你娘家人来看你了。桃良同水伶春告辞，面色不豫地出去时，正见那老婆子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瞧。桃良最见不得别人这样，把窥探到的关于水伶春的事情当谈资，她们不够格，这陈府上上下下谁都不够格。这么想着，桃良便冷笑一声，佯装不经意地，重重踩了那老妈子一脚，疼得她直“诶呦诶呦”地叫。
回东院的路上那老妈子兀自絮叨着东家常西家短的一些琐事。桃良向来不愿意听这些，不住地打哈欠以示自己的厌倦，可那老妈子并不擅看人脸色，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桃良都没留心听。独听到一句：“我才还见到老爷了，一回来就往四太太院子里去了，老爷可真喜欢四太太。”
“这有什么稀奇。”桃良心说，她那么好的人，和她相处过的都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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