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怠春情（叁）

“舅母来了。”
桃良一脚跨进门，不冷不热道了一句。
她抬眼瞄见舅母的手仓皇从桌上摆着的红漆雕花八宝匣上抽回来，站起身将双手在衣摆一抹，挤出一抹热络的笑，到桃良跟前儿来，执着她的手用灼灼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笑说：“这许多日子不见，姑奶奶可又标志了，这全金陵的富贵人家里怕也找不出几个姑奶奶这似天仙娘娘般俊俏的少奶奶来。”
一个正为桃良褪去外衫的新买回来的丫头听了这浮夸粗浅之言，忍不住“哧”地笑出声。桃良脸色登时又沉了几分，将手从舅母手中抽回来，顺势在那丫头脸颊上甩下一记，眼锋在她布满骇然神色的脸上一扫而过，含沙射影地说了句：“没半点用只会吃里扒外的东西！”
舅母的笑旋即从万丈悬崖上跌下来，摔得支离破碎。手僵在半空中，许久才放下来。
然桃良的脸上只是一闪而过的历色，旋即又堆满了粲然的笑容，仿若方才的种种，只是在场所有人一瞬之间的幻觉。
屋里几个娘姨面面厮觑了一瞬，便垂头鱼贯而出。桃良进陈家不过一载的光景，人已不似先前怯懦。没有人知道，那只是压在骨髓深处的戾气在种种冷遇、嘲讽、虐打的催化下，以一种近似疯癫的形式迸发出来。
“舅母有事便直说罢，大老远地来，兜圈子耽误彼此功夫。”桃良自顾自在椅上坐下，端起茶盏用杯盖撇去浮茶，心中冷笑。能有什么事？不过又是来打秋风罢了。自桃良嫁进陈家，赵四一家老小吃喝用度的钱几乎尽数从桃良身上出，他们两口子过得比镇上有些乡绅都体面些。
舅母端着茶碗，笑说：“瞧姑奶奶说的。都是一家子人，虽说我只养了你两年，可也一直将你当亲女儿似的看，算得上是姑奶奶的半个亲娘罢？”她一面说，一面暗觑桃良的神色，见对方只是兀自喝茶，脸上未有一丝波澜。
她索性心一横，收了笑，将手中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摔道：“你舅舅前些日子给人家做活儿上了腰，这些日子是成日瘫在床上什么也做不得，你弟弟妹妹还年幼，家里老的小的全得我养着，姑奶奶，你得给我钱！”
桃良也敛了悦色，霍然起身摔了手中茶盏，浅褐色的茶水混着三两片茶叶溅在桃良绣鞋鞋尖，缎面之上绣的菊花旋即晕开了颜色，变得污浊不堪。
桃良柳眉倒竖，怒道：“亲娘？我亲娘早就死了，竟不知你是我哪门子的娘！若是我亲娘尚在，断不会将我卖到这吃人的地方来，还跟饿狼似的绿着一双眼，巴巴儿地从我这捞好处！”桃良噙了一抹鄙夷的神色，冷然道：“我是再没有钱来接济你们一家老的小的了，你大可再卖几个女儿们来讨富贵！你是有那能耐的!”
舅母瞪圆眼睛，伸出手指着桃良，指尖不住地发颤：“你！你这个……你这个白眼狼！你等着。”
话音未落，但见她摔门出去，跌坐在门口石阶上，拍着地，以一种极为浮夸的姿态哭号道：“没法儿活了！没法儿活了啊，我们一家子省吃俭用养大的侄女竟是个白眼狼，嫁进有钱人家竟就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可怜她娘舅躺在床上动都动弹不得，一家老小连口饭都吃不上，也没人接济，迟早要饿死，索性我回去买些药，一家老小死了干净，才不给姑奶奶丢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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