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怠春情(壹)
桃良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去。
屋里格外暖,甫一进门,一股水仙的香气便袭面而来,但见当屋正中的百蝶穿花屏风边处摆了齐齐一排栽着水仙的汝瓷花盆。贴墙的檀木陈列架上摆的是五凤衔珠、大过轿、点翠绸等式样的昆戏头面。
再向左望去,灰白的腻子墙面上则挂了两套用玻璃框裱起来的戏衣,一套是杜丽娘游园惊梦穿的那芙蓉色缠枝花卉褙子,另一套则是杜丽娘离魂幽媾穿的那白底靛蓝柳叶纹女帔。
两件略微褪色的戏衣被封在玻璃框内,而它们的主人水伶春绮梦似的前半生则被封在陈府中,一切飞觞醉月缠头掷锦的好日子,都在陈年木头围起的院墙里落了灰。
桃良与水伶春对坐,桌上摆着两碟蜜饯果子。不多时,水伶春院里的娘姨端来一壶六安瓜片茶进来给二人斟上。水伶春把半个肘搭在桌上,用手背支着下颌,侧目瞧着桃良问她多大,桃良答说今年十五。
“喜欢昆戏?”水伶春又问。
桃良“唔”了一声,抬眼看着她讷讷地说:“我小时候在北边长大,并未听过见过,所以觉得稀罕。”水伶春并未回话,用盏盖撇去茶叶,目光注视着茶盏里的泛着翠色的茶水。
她腕上套着的那翡翠镯里掖着的鲛绡手绢随着她的动作掉下来,桃良弯腰去拾,见手帕上用丝线绣着个“桃”字,桃良忍不住“咦”了一声。
水伶春抿了一口茶问,你认得字?桃良点点头说认得些。水伶春接过手绢,摩挲着上面的字又说:“那挺好,不像我,大字不识几个。这手绢是早些年我班里师姐留给我的,她原是想跑,结果被班主捉回来活活打死的,这帕子绣的是她的乳名。”
“是桃字,我名字里也有个桃,叫桃良。”桃良这么说着,脑子里忽地闪过陈仁正狞笑的那张脸,不禁猛地打了个寒颤,她生怕冥冥之中存在着某种巧合,自个儿和水伶春被打死的那师姐名字里有同样的字,会不会预兆着自己会有和她相似的命数?桃良不敢细想。
水伶春屏退了屋里伺候的几个娘姨大姐,缓缓站起身走到床头的黄檀柜子跟前,弯腰拉开抽屉,取了一盒什么东西回来,桃良不明就里地瞧着她拧开圆盒的盖子,用食指的指尖蘸了点里面的浅褐色的膏状东西,向桃良的额头伸手。
冰凉的触感从额头传来,触到伤口时有些刺痛,桃良条件反射地微微往后一撤,却听水伶春轻声说:“别动,是消肿的药膏。”随着水伶春搽开药膏时传递到桃良皮肤上的、她指尖的温度,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桃良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引得桃良眼眶一热,又碍于面子生生将眼泪憋回去。
水伶春阖上盒盖时,屋里的西洋自鸣钟正敲完第十一下。桃良注视着水伶春的眼睛,轻声说了句谢谢。水伶春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悲悯,继而又快速移开视线,恢复了不冷不热的神情,将药盒递到桃良手里说:“老爷快回来了,我就不送你了。”
桃良攥着盒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犹豫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以后还能来你这儿吗?”水伶春先是一愣,继而点点头道:“你要是想的话来就是了。”
跨出院子门槛时,桃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雨后地面上氤氲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屋里水伶春的身形变得有些模糊,她正站在那件白底的戏衣前,动作间仿佛是抬手擦拭着木头框。
桃良一步一步地走,听见身后远处又传来水伶春婉转空灵的唱腔,只不过这次她唱的是:
可怜我伶仃也那伶仃
搁不住两泪盈盈
手挽着袖而自啼哭
自感叹
自伤情
自懊悔
自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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