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燕过堂（三）

桃良便这样同水伶春在暖阁待了一夜。直至眼瞧着天色月落星沉，起身轻手轻脚地给已然熟睡的水伶春掖好被子，才往自己房中去。
次日时，白孔雀之事便被水伶春的下人传到了陈老爷耳朵里，陈老爷知晓后先是去水伶春那里慰抚了她一阵，言说金陵近郊饲孔雀的农户也不少，过几日若是去近郊进购蚕丝一定顺道为她买只新的白羽孔雀回来。
见水伶春只是不冷不热地敷衍，连一丝多余的神色都没有，陈老爷顿时觉得乏味。也有些郁闷——这些女人怎么费了钱财和手段娶回家里，反倒没有原先只可远观不得于手时，让人瞧着能生出猫儿抓心那般的趣致。
可转念又一想，女人就如同他绸缎庄里那些成衣，同洋人做生意便要穿洋人样式的西装革履，他们才会好好同你做生意；逛yao子时要穿锦绸衣褂，yao姐们见了便巴巴儿地贴上来。总而言之就是各尽其用，这女人也是如此，水伶春的价值只是在肉体取悦他罢了。如此一想陈老爷便也舒坦了几分，选择性地忽略了水伶春的冷脸，又转头嘱咐了下人几句好好照顾四太太之类话，便去二院兴师问罪。
二太太其实是早上起来梳妆那阵才知道自己养的猫闯了祸，梳头娘姨说的时候二太太惊得下意识一扭头，扯着了头发，“哎呦”了一声后起身推开梳头娘姨，将手上拿着的金耳坠子重重摔在梳妆台上，骂道：“这不省心的小冤家们！”
这只猫原是三小姐从外面抱回来的，硬央着二太太才把这猫给留下。三小姐素来喜食诸如五香肫肝之类内脏烹制的小菜，下人便也用这些做菜用剩的内脏边角料去喂猫。
这猫食惯了荤腥也就有野性，只要一放了出去就自个儿抓些鸟雀掏出腹脏吃。后来渐渐摸到四院里，老盯着那只孔雀伺机而动，四院的娘姨也没少用鸡毛掸子去打那猫。
为此三小姐陈书彤同水伶春吵也吵过闹也闹过。早先陈老爷娶了水伶春，陈书彤的同学们渐渐知道了，便常暗地里笑她家里竟有个当戏子的小妈，而后就开始明着排挤她。陈老爷是怨不得的，这怨气自然被陈书彤算在了水伶春头上。就着猫的事，她一时间将陈积的所有新仇旧恨都一股脑儿的发狠撒了出来。直至陈老爷和大太太都全然看不下去，为了家宅安宁，才将她送去北平念书。
“你瞧你养的畜牲！”二太太一把推开陈书彤房门，嗔目斥了一句，看见陈书彤将那只正在打着呼酣睡的猫抱在怀里，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她更气恼了，“我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一回来就把这畜牲放出来乱跑，这下好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忘了你爹为什么把你送出去了？”
陈书彤为猫理着毛的手顿了顿，蛾眉倒蹙，尖牙利嘴道：“为什么把我送出去？我才是他亲生女儿，水伶春算个什么东西，一只破鸟死了就死了，爹能被色得迷昏了头让我给那鸟抵命还是如何？”
二太太气得伸出食指指着她“你你你”了半晌，待要说些什么，乍地一回头，只见陈老爷从画屏后走出来，黑着一张脸，怕是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十之八九。二太太忙敛了愠色，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欲上前挽陈老爷：“您怎么这时辰过来了？我让她们备些茶水点心去。”
而陈老爷一言不发甩开了她的手，走到陈书彤面前。陈书彤原本仍是漫不经心，一抬头对上陈老爷充斥着阴鸷的眼瞳时，才心脏陡然一悸，寒毛都悚了起来。她想迅速换上一副乖觉的笑，可不及笑意达到眼底，陈老爷的一记耳光便响亮地、没有分毫迟疑地冲着她的脸甩了下来。
猫吓得跳到地上，飞也似的得逃窜钻进角落，全无踪影。
“什么时候这个家里竟能小辈对长辈议论非非了？这就是你在北平念了两年书学的好本事！”陈老爷觉得自己的手掌发麻，火气便更大了，连带着二太太一并骂，“看看你生养出来的好女儿，净是你娇纵出来的。”
二太太扑上前将陈书彤一把拉进怀里，抱着她跪在地上，用一只手去拉陈老爷的衣摆，杏眼眼泪氤氲，柳眉颦蹙好不可怜：“老爷有什么火气尽管冲我撒便是，是我们母女不会说好听话讨老爷欢心，不如四太太……”
“住嘴！”陈老爷冷冷道，“少扯旁的，我今日来就是跟你说，她现今已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我让她从北平回来原也是做了打算，给三小姐早日留意门好亲事，”说着，又用脚尖踢了陈书彤一脚，“你给我收敛起你的性子，不指望你一个丫头片子给我光耀门楣，只要你去了婆家莫让人家说我家教无方，丢我陈家的脸便谢天谢地了！”说罢，便用力将袖子抽回来，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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