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街晚景
丹若并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微微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另外，阿兰自然也清楚，姑娘所说的东江决堤一事。”
鬼兰蓦地话锋一转。
“鸢尾城东江之水堰，不知被何人所毁，导致江水决堤，洪流漫灌，全城百姓家园被毁，危在旦夕。城主一次次上书灾情，折子拟了一封又一封，皆无回应。无数灾民携扶老携幼逃出鸢尾城，希望能在别处安家落户。”
他的语气虽然听起来平缓柔和，但却带着些隐隐的愤怒和不平。
“难道书中所述那般的国王，当真能够对这一封封折子坐视不理，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丹若平静的双眸中忽然闪烁起星星点点的怒火。
“事情可远没有姑娘想象的那么简单啊。谁能保证，鸢尾城那些送出去的折子，就一定能到达得了牡丹城？”
“这么说，那些折子有可能半路被人劫走，对吗？”
鬼兰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微微抬头，遥望着花河对岸一座座错落有致的建筑，神色凝重，目光里透着一片深远和凄凉。
虽然没有人能知道真相，但不管真相如何，也不会跟鬼兰的猜测相差太多。
丹若也随着鬼兰的目光望向对岸，不再继续问下去了。
“总之，姑娘确乃阿兰早年间的挚友。姑娘千里迢迢赶来牡丹城，是为了来求助于阿兰。”
鬼兰缓缓转过身看向丹若。虽然神色已然不再凝重，但依旧有些严肃。
“嗯，好。”
丹若郑重地点点头。
她显然已经从鬼兰严肃的表情中捕捉到了很多信息。
眼前的牡丹城不仅只有着鲜花和美食，还有无数潜藏着的危险。
“抱歉，丹若姑娘，今天说的有些太多了。接下来，让阿兰带你好好逛逛这条花街吧。”
鬼兰稳了稳情绪，轻轻迈开步子走在了丹若前面。
花街，是牡丹城及整个花国最长的，也是最能代表花国特色的一条街。
一天的时间，虽然没有彻底走完一整条街，但却足以让丹若对牡丹城的了解多了几分。
她深深地感受到这里的人民是多么热爱种花，养花，赏花和食花，整个城的气质，也都如鲜花一般雍容华贵，绚丽多彩。
街边随处可见的下棋者，数不清的书画店铺，家家户户传出的优美琴声，以及随时随地都轻言细语，彬彬有礼的百姓们，也让丹若更加理解了花国人“擅诗词文才，琴棋书画，性格温润谦逊，内敛风雅”的特点。
不得不说，经过这一天，丹若这几个月来沉重压抑的心情正在逐渐地释放开来。
她开始慢慢喜欢上这条美丽的花街了。
待到太阳下山以后，花街便一改白日里的样子，别有一番不同的风情。
街上那些轻言细语，彬彬有礼的百姓们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盛装打扮，笑声盈盈的美艳花娘。
在一片红红的灯笼火光中，她们娇俏玲珑的身影不停地穿梭闪现，一双双妩媚多情，秋波流转的眼睛，似醉非醉地看向任何一个路过的单身男子。
如果哪个男子敢抬头迎上她们那灼灼的，炙热的目光，就会瞬间像是魂被勾走了一般，心甘情愿地随着她们去到不远处的各座花楼。
花街上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来来往往的人们在看到鬼兰后，一个个都指指点点，感慨唏嘘，然后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地说着些什么。
“快看快看，那个就是万馥阁的第一花郎，媚世鬼兰！”
“是吗？怪不得这么好看呢！”
“怎么会有生得这么美的人？如此姿色，却做了个花郎，着实是可惜了啊。”
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人群也慢慢地聚拢了过来。
面对眼前嘈杂拥挤的人群，鬼兰微微蹙眉，稍显不悦。
“真没想到，原来阿兰公子如此美名远扬。不知公子平时，也会同那些花娘一般上街揽客吗？”
丹若正看热闹看得出神，便一边笑着，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本就有些愁容的鬼兰听罢，脸色更是一沉。
“万馥阁的花郎自然不必如此。”
他语气淡淡的，不带有一丝波澜。
但丹若还是觉察到了那语气中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丹若立马转头看向鬼兰，他那双原本明澈深邃的眼睛，竟突然有些异样的空洞。
鬼兰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看向丹若，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往前走着，步伐也变得越来越快。
丹若一路默默地跟着鬼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扶翠苑的门口。
她远远地望着他那孤独而又寂寥的背影，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像是一时间明白了些什么。
看着鬼兰已经踏上石桥，往万馥阁走去了，丹若便加快了步子，一路小跑地追了上去。
“抱歉阿兰公子，小女方才无意冒犯，还望公子见谅！”
丹若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地低眉颔首，心里是十分的自责。
“小女自然能懂公子此刻的心情，但小女认为，就算是花郎，那也不过只是一种职业而已。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门道，只是养活自己的方式不同罢了，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
“在小女独自一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举目无亲，手足无措的时候，是公子带小女来到扶翠苑，陪小女逛花街，赏花河，吃到了那么香的花点，还给小女讲了那么多关于万馥阁与伊川大陆的事情。”
鬼兰听罢，虽然没有说话，但脚上的步伐却顿时停住了。
见鬼兰停住了脚步，站在桥边的丹若连忙上前几步，走到了鬼兰的身后。
“公子帮了小女那么多，小女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对公子有不好的看法？生活所迫，命运多舛而已，又有谁会真正愿意入这风月之流。一个精通音律，技艺高超的琴师之才，却屈身于花楼安于花郎之命。这一定，是有无法言说的缘由和苦衷吧。”
鬼兰的背影微微一颤。
他虽然还是没有说话，但一滴泪珠却悄悄地从他脸颊缓缓滑落。
沉默了半晌之后，鬼兰轻轻一拂袖，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他转过头看向丹若，那眼神，仿佛一汪倒映着婆娑月影的清澈潭水。
“丹若，我带你去看万馥阁最盛大的歌舞宴。”
“嗯！甚好！”
丹若连忙开口回应着，语气里是说不尽的开心与期待。
在这一瞬间，丹若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和鬼兰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眼前这个外表有些冷淡漠然的美男子，实际上却有着一颗温暖，柔软又敏感的内心。
她一面想着，一面跟随着鬼兰的脚步，一路走到了万馥阁大门前。
然后微微抬头，望见一排排鲜艳夺目的红灯笼，高高地悬挂在万馥阁每一层楼的屋檐上。
在那些灯笼温暖而又明亮的光影间，一段段绣工精美的红绸，随着温柔的微凉晚风轻轻地飘扬着。
整座楼里人声鼎沸，丝竹悠扬。
还未走进楼里，一股温软甜腻的脂粉香气便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
万馥阁的大门边，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他精神抖擞，声音洪亮，格外热情地招呼着纷至沓来的客人们。
这人便是万馥阁的店小二，迎春。
“哎，阿兰兄回来啦！”
迎春一眼便瞧见了正向这边走来的鬼兰，然后又疑惑地看向旁边的丹若。
“这位姑娘是？”
“她叫丹若，是我早些年间认识的朋友，以后也会是我们万馥阁的琵琶乐师。”
“好嘞，丹若姑娘里边请！既然是阿兰兄的朋友，姑娘以后有什么需要跑腿打杂的，尽管使唤我迎春就好！”
迎春嘴上说着自来熟的客气话，心里却犯了嘀咕。
他在万馥阁这么多年，跟鬼兰的关系还算是不错，但也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啊。
一个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的人，身边突然冒出个朋友，难道另有隐情？
迎春把这事儿给记在了脑子里后，便又忙着继续接待客人了。
鬼兰和丹若慢慢走进了阁内，一间宽敞明亮，富丽堂皇的大厅缓缓映入眼帘。
厅里各处悬挂着一盏盏精致的彩绘宫灯，一段段飘逸的绣花纱幔，还装饰着一团团，一簇簇，五颜六色，缤纷绚丽的花朵。
大厅正前方的中央，是一片类似半圆形，铺满红色地毯的舞台，上面散落着一些粉红色的玫瑰花瓣。
舞台的边缘围绕着一圈圆弧状的水池，池面上盛开着一朵朵清丽的水莲。
层层薄烟升腾缭绕，轻轻笼罩在舞台上下，恍若人间仙境一般。
舞台边有一小队乐师，正在演奏着一些曲调高亢欢快的音乐。
他们身着碧青色绣有浅浅花纹的衣裳，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愉快的微笑。
舞台下是一条长长的红毯，一直延伸到大门处。
而大门的左右，是一张张做工精巧的雕花木桌，每张桌子上也有许多鲜花做点缀。
客人们踏进大门后，纷纷落座于这些桌子边，谈笑风生，把酒言欢，真是好不热闹。
六七个伙计熟练快速地穿梭于后厨和桌席间，招呼着，吆喝着，忙着给每张桌子送去新鲜做好的美味餐食和糕点。
丹若正惊叹于这大厅里的景象，旁边的鬼兰却轻轻凑到她耳边说道：
“丹若，别看了，我带你去幕后瞧瞧。”
鬼兰带着丹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忙碌的伙计们，慢慢来到舞台的背后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充满了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一群衣着华丽，浓妆艳抹，系着粉色发带的年轻花郎们，正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等待着歌舞宴的开始。
“阿兰师兄。”
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问候声响起。
看见鬼兰进来了，年轻花郎们纷纷起身，停止了谈笑，恭恭敬敬地向他低头示意。
“师弟们不必多礼。这位是咱们万馥阁新来的琵琶乐师，丹若姑娘，也是我早些年结交下的，一位非常重要的朋友。”
鬼兰语气依旧淡淡的，但说到‘非常重要’四个字的时候，还是有意强调了一下。
这一群年轻的花郎们，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不谙世事的少年模样。
他们一个个都向丹若投来好奇的目光，目光里满是一片纯真与青涩。
“初次见面，多有叨扰，还望大家见谅。”
丹若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年们，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行了一个礼。
“既然是阿兰师兄的朋友，我们自当好好关照！”
其中一位少年扑闪着一双水灵的眼睛，兴高采烈地说道。
他本来正想要上前来跟丹若多聊一句，却突然看到了什么，又慌慌张张地退回去了。
原来是有人来了。
“槐伯。”
一屋子年轻花郎们都赶紧调整姿势，站得端端正正的，开始了行礼问好。
只见一位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慢慢走进房间。
他身着带有暗纹的栗色衣裳，面带微笑，气定神闲，一看就是一位温文尔雅，沉稳随和的人。
他就是跟桂姨头衔相当的万馥阁前厅管事，槐伯。
“孩子们，你们都辛苦啦。歌舞宴就快要开始了，都整理整理，准备上场吧！”
槐伯把年轻花郎们支开之后，屋子里便只有他，鬼兰和丹若三个人了。
他缓缓走到鬼兰身边，友好地看了看一旁的丹若，微微俯身行了一个礼。
“想必这位就是丹若姑娘了吧。刚才那些‘小花’们不懂事，如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我万馥阁琵琶乐师一职，以后就有劳姑娘多费心了。”
槐伯话音未落，丹若便赶紧回了一个礼，然后微微低眉颔首，无比客气诚恳地说道：
“槐伯您这是哪里的话？小女既然千里迢迢赶来牡丹城，自然要对得起阿兰的这份好意。小女与阿兰乃多年知音之交，万馥阁也当如小女自己的家一样。为自己的家事尽绵薄之力，不过都是小女的分内之责而已，又何来费心一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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