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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捉贼


苍淼一出门,便见庄兰溪被一群人围着,左右手各提一麻袋。苍淼连忙“穿”过人群跑过去,急道:“不见了!不见了!”

        楼外雨已收势了。

        庄兰溪先是一怔:“怎么了?”

        苍淼忙解释道,她没看见自己的尸体。“你要不要也下去看一眼?”

        庄兰溪以眼神示意四周的人:“出不去。”

        “是不是我刚刚在下面触发了警——”

        “不是你。”庄兰溪举起左右两只手各一个的麻袋,“是我。”

        一旁立刻有人用未出鞘的剑敲打她的手臂:“恶贼别动!”

        庄兰溪两手都紧紧攥着扭成节的麻袋封口处不撒手,道:“好嘞。不动。我可乖喽。”

        远处走来另一队人马,围着庄兰溪纷纷让路,道:“谢大副,这个人刚刚趁乱混进装备室偷东西!”

        谢尘来了。她头发浓密又厚实,潦草的在背后系成个低马尾,她看了看庄兰溪——驼背女子,头戴帽子,不敢看人,举止怪异,不言不语——便道:“东西拿回来,放了她。”

        不等她自己的部下抗议,庄兰溪便高昂地质疑道:“不放不放,要放就要连本带息!你们南中学院这么有钱,拿你们点装备怎么了?”

        她一串大话连珠,却令谢尘看直了眼。

        谢尘对周围部下命令道:“先都退下。”

        待众人散去,谢尘望了望庄兰溪手上攥着的两个大麻袋——质地坚韧,耐磨耐用,适合广大劳动群众——她紧绷着自己的声音,问:“你……?”

        “能不能走了?”庄兰溪不耐烦地打断道。

        谢尘连忙说,“这……我家老板有请!”

        “也是,早该见见他了。”庄兰溪歪嘴一笑,拖起两个大麻袋,叮了咣啷响彻大理石台阶的每一阶。“

        “对了……”

        她忽然反手一掌劈在苍淼后颈上,苍淼毫无防备,直接晕了过去。

        在谢尘眼中,便是她向空气狠狠落下一掌:“所以是真的……载魂之舟回来了?”

        庄兰溪将两只麻袋移到一只手里,腾出一只手来拖着苍淼,并佯装意味深长地望着天空:“还不算——诶不过,你瞧这两个麻袋,质量真的贼好!我来的路上从路边小摊主手里顺的,我也给人家留了点钱,不过这种麻袋还挺适合我的,一股脑全装进去,一系,一勒,万事大吉。”

        谢尘:……

        庄兰溪故意嘟起嘴:“不要以为你可以装听不到哦。”

        谢尘:……

        谢尘:“哈哈哈。”

        南中有两河,昌南运河与春江,两河交汇于古坝。

        古坝在昌南运河最东端,阻隔着运河里的死水与春江的活水。

        春江乃是单岛自北向南入海的一条大江,因单岛纬度高、四季里几乎三季如冬,唯此江过处万物滋润、宛若春生,故而得此名。

        春江沿岸有一古街改造的商业街,以吃喝及民间作坊为主,唤做咏春街。

        街对岸更往东的那一侧有一块弧形大草坪,依岸势逐次升高,呈一阶一阶的,正对春江水面上的日落美景,因而唤做落日坪。

        而此时,阵雨刚过,遥遥可间隔岸对面的草地上有几个人正合理抖弄着帐篷顶上积的水,野餐垫似乎不防水,看着深了一个色号。其余人忙忙活活,唯有一个将及肩头发在脑后揪成一个发髻的男人冷眼旁观,还骂着:“奶奶的,一年就来一次这破网红落日坪,大好晴天就给下了雨!”他身后,边知远打开野餐篮看了看:“没湿,还能吃。”并递给了自己师父。

        杜华年一边扑腾帐篷一边道:“刚刚天气属实奇怪,天上眼睁睁还能看见太阳,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雨。”另外那三个小辈正把野餐垫反过来铺,坐黑乎乎的背面,因为与草地接触的那一面料子反而是防水的。

        庄兰溪远观一切,偷偷笑着,在心中默念三遍对不起。

        咏春街上,小雨挂屋檐,还意犹未尽地滴着水。路面上偶尔有坑坑洼洼的小水洼,映出天空里偶尔飘过一两朵孤单的白云。云朵这种生物是不妙的,庄兰溪想,因为它们独来独往是容易保持一身高洁,可一旦成群结队、越凑越多,便要化作一片雷电交加的雨云。

        或许,人亦如此。

        旁边店门哗啦一声推开,将她从思绪里震了出来。

        谢尘早已停在了身后,但庄兰溪已不知不觉又走出三五米。于是她又转身,拖着两只大麻袋和一个苍淼,咣当咣当地走了回来。

        咣当咣当。

        倚门的人看着她,道:“咏春不如永春,若欲作歌咏之,何不作业留之。

        “歌亦咏,而业难成。”庄兰溪漠然对答。

        倚门人不再说什么,示意外面的人都进店。庄兰溪将两个大麻袋留在了门口。倚门人接了过去,问道:“你都拿了什么?”

        “十来个指灵针,六只灵网,八桶露结,□□枚烧香印……”

        “哦。”那大块头道,“还需要什么,我连同这些一并给你邮寄过去。”

        “感谢宫老板宽宏大量。”庄兰溪面无表情,“不过你可不要大张旗鼓给我寄东西,某些人看到了会义不容辞地退还的。可我就不讲那么多面子了。你别往水产街寄。”

        “我没要往水产街寄。你还没给过我你现在的地址?”

        “我没地址。”

        “啊。”宫代秋难得局促。

        “寄到朋友家吧,我知会他一声,避开小花儿。”庄兰溪随手在宫代秋递来的纸条上留下一串草书。宫代秋却全认得清楚,只是疑道:“……市民广场……恕我一问,这是谁的地址,你肯信任?”

        “哦,不要担心,是位故人了。”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僵硬地面对面笑了。老故人之间,也有新的故人了。

        “不多言了。”宫代秋坐在一张方桌的主位,两手叉着腰正色道。

        庄兰溪以为他该要盘问载魂之舟一事了。

        怎料,宫代秋忽然喜形于色:“来吃火锅吧!”

        庄兰溪只愣了一阵,猛然往前一伸,双眼冒光:“好啊!”

        谢尘:……

        这顿饭可谓吃得很神奇。谢尘被宫代秋好言好语地劝留下来,可她看上去情愿出现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只要不是这儿。庄兰溪吃得倒是香,只是太穷折腾,面前摆了五六种酱料,还不停地起身去倒饮料。

        谢尘看着她杯子里的不明物体,忍不住道:“这……柠檬茶和可乐,不适合放一起吧?”

        庄兰溪却立刻讲那可怖的被子拎道她眼前:“不尝尝,怎么知道?”

        庄兰溪如此折腾了半天,与其说是要吃饭,不如说是要惹人心烦。宫代秋却始终一副任她乐意的神情,只专注享用自己碗里的正常食物,时不时还给谢尘夹菜:“快尝这个金针菇,长得多像面条!”

        谢尘:……让我走。

        火锅是个鸳鸯锅,宫代秋和谢尘坐在辣锅那一边,庄兰溪和昏过去的苍淼坐在菌汤锅的那一边。谢尘看起来不太能吃辣,一直就着水喝,此时已经不太吃得下去了,又不敢碰庄兰溪的菌汤锅,只能无助地坐在那儿,眼神闪闪烁烁。庄兰溪思忖片刻,忽然似无意地一转身打开了电风扇。“呼”的一声,风直将火锅上蒸腾的热气,连带着辣味,一齐糊向了谢尘的脸,激得她不住咳嗽,鼻涕连连。

        宫代秋却是波澜不惊,似乎见识得多不足为奇,颇有领袖风范。他吃饱后,擦了擦嘴,见火锅内的水快要煮干了,便关了火。

        谢尘仍是抱着纸巾平复了好一会儿。

        宫代秋终于道:“吃过了,便和我聊一聊载魂之舟之事吧。”

        果然来了。

        庄兰溪道:“如此,那我们水产街还有一事要先问您。昨日夜晚,您派您的徒弟偷偷潜进水产街附近,所欲为何”

        “如你所想,略示诚意罢了。我们也是害怕花总帅忘了世界上还有别的同僚,如此大事,关乎天下利益,自然要一起商议才是。”

        庄兰溪冷哼一声。

        “今日二人拜访,总不过是图宫谋一顿午饭吧?若有难处,不妨直说,我当鼎力相助。”

        庄兰溪毫不含糊,指着苍淼道:“失忆了。”

        “苍淼失忆了?可明明我那小徒昨日套中了她的催化梦境啊。”

        “瞧啊,某人不打自招了。”

        宫代秋微微一笑:“哪里,我们也是想帮忙,你和我阴阳怪气什么啊。你觉得我吃那一套吗?”

        庄兰溪半抬眼,冷冷瞪过去:“哪一套?”

        “罢了。我去叫我那学徒过来。”

        “你先坐着把话说完,哪里跑。”

        “她就在楼上。”

        “我们刚刚在南——诶你说什么你学徒不在南中学院,而在这里?”

        不过片刻,宫代秋便带着一位少女回来了。那姑娘系着围裙,一副店员装扮,从火锅店的大堂走进了后方私人区域里四人围坐的方桌,对谢尘行了礼。

        “宫代秋!”庄兰溪抓起一只筷子对准了他,“你他妈的雇童工啊——”

        “不是不是不是,小孟是我学徒,就住这里的,我平时最多让她帮我管管帐,她脑子好使,我这脑子折腾不明白钱数。”

        从出生开始坐拥的钱财,到死都花不完,这怎么可能数得明白。

        那学徒转身,亦向庄兰溪行一礼,道:“在下孟既安。”

        “哼。”庄兰溪从喉咙里发出也一个应付的声音,“催梦之术,何人所传?”

        孟既安看了看宫代秋,似征得同意。宫代秋摇了摇头,改问道:“苍淼之记忆可有损?”

        孟既安答:“昨夜匆忙,未能细看,不过……大概是有损的。记忆像一本书,她的书虽然没有缺页,却像是沉入水底又捞上来了一般,字迹模糊。”

        “但该在的都还在那儿。”

        “是的。”

        “你可否再造一场梦。”庄兰溪道,“看看她脑子里还装了什么。”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问一个问题——南中学院是如何得知苍淼之复活的。宫代秋亦不予解释。火锅里的沸水逐渐冷却,辣气仍飘散在空中,风扇的风吹着墙上的挂画,画中一丛郁金香栩栩如生,在场者却没有一人奇怪为何水产街的标志图案会这里。温暖的下午阳光和煦动人,仿佛一生都能如此安逸,躲在僻静的小店后厨后面堆满生活物品的小屋子里,听听蝉鸣,听听故人话语。恍然如愿以偿,恍然宁静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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