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入梦
苍淼迷迷蒙蒙做了一场梦,迷蒙不知味,始终不曾醒。
孟既安掌中白雾渐渐飘漫开来,落地将周遭景物批上一张新皮囊,虚影渐渐幻化为实体,新的墙壁,新的青苔,新的悬挂着蜡烛的吊灯,皆可以假乱真。只不过,因为梦境的寄主苍淼此刻仍然昏迷着,她的意识也并未参与这场梦境,这次的催化梦境不次之前般是沉浸式的,而是如一张流动的屏幕,在众人的眼前展开。虽身临其境,却总隔着些许距离,不得上前靠近。孟既安试着向前迈了几步,眼前的幻境便也跟着向后退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梦境中,是十七岁的少年苍淼。
那个已成了鬼魂的苍淼虽然也还算年轻,却已鬓发微颓,沧桑中又透出一丝无力,远远不及眼前这神采奕奕的少女。十七岁,自来卷的发梢翘起,眼角和嘴角翘起,笑得甚是明媚,直达眼底。坐在木桌后面,微微斜靠椅背,脊梁挺拔,眉目方正。
谢尘忍不住道:“……这样冒然去读别人的梦境,岂不是冒犯了隐私?而且本人还未醒……”
她话没说完,孟既安与宫代秋这对师徒一齐转头看着她,直叫她把后半句给吞了回去。
庄兰溪拖着长音道:“管这么多干什么——随便看,她苍淼是什么人——”
宫代秋亦勾起嘴角,突然喃喃一句:“她还欠我钱。”
庄兰溪:“谁不欠你钱。”
“哈哈,有道理。”
画幕中,苍淼左右还坐着两个人。左边是个与她一般大的女孩,右边是一个年纪更小的男孩,此二人面目极像,似有亲缘。三人都穿着如出一辙地黑袍子。优等生孟既安此时忍不住分析道:“这种黑袍子是早期殚灵人在民间约定俗成的衣着,只不过那时候蒋少洺还没打开簇灵门……”
“闭嘴。”庄兰溪打断她,“你觉得我们哪个人不知道呢?”
孟既安心生不甘,但不再多言。
那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木桌前,身后是一副巨大的壁画,画着蔚蓝的海滩,不过因为这屋子里光线太过阴暗,原本蔚蓝的海水显得黑漆漆的,有些恐怖。蜡烛明明灭灭,照着堆满家具的拥挤起居室,叠影摇晃。墙壁不知何故,透着些许阴森的蓝绿调。
这家的女主人从点着明灯的厨房里走了出来,堆满笑容,客客气气地问:“三位……道士,喝点什么吗?”
苍淼的嘴角抽了抽:“我们不是道士。”
年岁更小的男孩抢着说:“有茶吗?”他的声音已经变了声,面庞却还如儿童般稚嫩,多有些不协调。
“有的。”
“可以配些饼干吗?”
“……可以的。”
“多谢。”
苍淼旁边的姑娘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有劳罗女士了。”
“害,这有什么,几位快坐,坐。”
女人回到厨房内,不久,穿出了热水壶的鸣叫声,还有些低低的说话声。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依然传到了外面沉默着的三人耳中:“……还以为来的会是什么世外高人,没想到是仨小孩,这下可好,随便打发得了。”
“是么,反正主人您也并不真想查清花先生的死……”
“死了更好,死了这三百亩田地,四处大院子不都是我和孩子们的了。外面的仨小孩估计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岂不正好……”
男孩忍不住了,忽然抬高声音喊:“喂,我们能听见的!”
厨房内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姑娘有些无奈地道:“阿晖……”
“怎么,难道还要继续听她说下去么?他们对我们一点都不尊重!伪善!你听见了,此次被噬魂的花先生是杜县最富的大地主,那女人就盼着他死了自己继承遗产,可在门口接待我们时还、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请我们为她丈夫鸣冤雪恨,太恶心了!”
“的确。”姑娘沉静地答道,“我们既然来了,专心做好本分工作就是了。这世上本来就是有各式各样的人,你奈何不得。”
“怎么就奈何不得?我可是——”
“阿晖。”女孩打断了弟弟,“不可以说出我们的身份。”
“哎,我知道!我只是气不过!”
“旁人之事不必多管。我们的任务是去查证在此地作乱的灵魂体,以免更多人遇难。”
“其实,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苍淼忽然插了进来,“或许花先生并非被附诘所害,而是被人谋杀的。”
“被噬魂的人,尸体不会腐烂且无致命伤,这一点寻常人根本无法做到。阿淼,到底还要如何你才会相信灵魂体一说属实?”
“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它们啊。”
“证据都摆在那里。”
“你们都一样。”苍淼看了看眼前相对而坐的两人,“都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情。”
姑娘只是笑笑:“不该如此么。我们也只是常人罢了。”
男孩只道:“切,爱来不来。姐姐你少理她!”
姑娘一直竖耳听着厨房的动静,此时道:“你的茶来了。”
罗女士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摆着一壶冒热气的茶和三块饼干,面色微红地从厨房走了出来。“慢用。”她对苍淼三人说,又转身向昏暗的客厅里招了招手:“来,都过来。”
蓝色墙壁上照出两个矮小的人影,晃着走到了灯前。是两个孩子,约莫五六岁大。罗女士将两个儿子一手一个拉着摆在膝前,仿佛在她与苍淼等人之间横了一块盾牌似的。
“几位大人,我丈夫出事时是在野外,是往北野的山里……案发具体在何处,我们也不知。”
苍淼左边的姑娘拎起茶壶盖,看着那腾腾升起的热气,肃然道:“杜县既为北野门户,进山的那几条路亦多为旅游线旅,应该不算偏僻,您如果不清楚花先生生前所在具体位置,可否为我们指明他常走的路,亦可防范日后风险。”
“这……”罗女士犹豫着,“是我平日疏忽,并不知他走的是哪条路。不过进山最常用的路大家都知道,你们出门按着路边紫色的指路牌子走下去就能到。”
姑娘与苍淼对望了一眼,道:“谢谢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
姑娘又对身旁的二人说:“饮毕此茶,便动身吧。”
罗女士满意地点点头,掐着两个孩子的肩膀推着他们走开了。
“……你可觉得她说的是真的?”苍淼咬着饼干问道。
“不管如何,都去看看吧。寻找灵魂体的线索本就是大海捞针……即使她真指了花先生遇害的确切位置,也不一定能有什么线索留给我们。北野通道人流集中,不可马虎了。”
男孩叼着饼干,恶狠狠地呲着牙:“这女主人态度可真令我恶心!一点都不尊重和人,不就是杜县最富的地主么,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而已……”
姑娘刚想斥责弟弟的态度,即被另一个软糯糯的童音打断了。
“五口。”
厨房的藏满污垢的水晶珠帘被掀开一点,一个半人高的小孩子从里面显现出来:“还有我。”
苍淼不禁歪头问道:“你是?”
小孩子四处张望了一番,脚步轻轻地挪到木桌跟前,看起来有些怯生生。可当她开口说话,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犹冒火星,声音真诚而确切,却颇有些早熟气质。
“我是花先生的长女。我知道父亲出事的地方在哪儿,我带你们去。”
苍淼将咬了一半的难以下咽的姜味饼干放下了。“……你说真的?”
“真的。”小女孩仰起头,乌黑的头发框出雪白的脸颊与澄澈的双目,“我带你去看父亲死的地方。”
那样天真,那样真诚,那样热切。
那样美丽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说着的字眼仔细一琢磨,却令人颇觉惊悚。我带你去看爹爹死的地方。她出现得太突然,一双眼睛那样热那样亮,仿佛死亡的天使。
画幕外,庄兰溪忍不住像前走了两步。画幕并未后移。她紧紧盯住那只比桌面高出一张脸的小女孩,几度张了张嘴却未能说什么。
宫代秋见她如此模样,盲猜道:“……唉,那该不会是……?”
“给我闭嘴。”
宫代秋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谢尘犹犹豫豫地开口:“……不好意思但请问,是只有我还没看明白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人吗?”
画幕中的小孩子视线移开苍淼,端端正正地鞠了一躬:“参见二位殿下。”
单芸连忙扶住那孩子,惊道:“不,我们不是……”
“你是。”小孩子很认真地打断了她,吐字铿锵有力,墨发摇晃,眸间星闪,“我见过您,在报纸上,还有电视里……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公主殿下。”
庄兰溪蓦地冷哼一声。画幕中的单芸似乎亦颤了颤。
孟既安盯着庄兰溪,忍不住道:“这位……前辈,请您别再往前了。”她拿不准庄兰溪是何身份,只知此人看着疯疯癫癫,帽子也不摘,可奇怪了,还总是每隔一会儿便悄悄往画幕里挪一两小步,仿佛别人瞧不见似的。更令人疑惑的是,梦境的画幕并未随着庄兰溪的靠近而后移。
“走啊。”单晖不客气地吃完了饼干,道,“带我们去你爹死的地方。”
彼时十四岁的岛主次子单晖刚刚进入变声期,沙哑低沉的嗓音配上孩子气的漫不经心,竟然将这短短一句话说出了比刚才小女孩更阴森百倍的气氛。
小女孩道:“那你们都听我的,再过一会儿夕阳出来了,母亲会带弟弟去院子里晒太阳,那时候我们再走……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你们可不要告诉我母亲,也不要告诉隔壁李婶。”
单芸微微皱眉:“偷偷跑出来的?”
小女孩点了点头。
单芸又问:“你叫什么?”
“花明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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