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盗尸
“我其实不算一个灵魂体。我其实是个幽灵?”苍淼飘在庄兰溪身后追问。
“你可以这么想。但咱们这是唯物主义时代,幽灵之说是不存在的。”庄兰溪说,“你情况比较特殊,因为你入凌云之后的身份是载魂之舟。”
“载魂之舟?”
“划船送死人去转世的。”庄兰溪言简意赅的概括,“懂不?”
一楼门厅处,她们遇上了白千帆、陆曼行与吴香三人。其中吴香手提一只野餐篮,白千帆和陆曼行各拽着野餐垫的一脚,拖着那张红格大毯子在地上张扬地走来走去。
“师父,我们几个瞧外面天气太好,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野餐?”陆曼行跃过庄兰溪,对后面的杜华年问。
他的视线落在庄兰溪身上,似乎想张嘴,却没能问出声。
庄兰溪假装没看见,推开了大门。
花明蕊跟上来,问:“用不用我派些人手随你一起去?我一会儿还要与内阁代表开会。”
“你偷东西还成群结队的偷?”
花明蕊道:“殚灵人故去的先灵都存放在南中学院地下室,你们若前往,会遇到那些人。”
庄兰溪的手上多了些小动作,比如玩起了自己袖子的卷边:“谁说我们要光明正大的走正门进去了?遇不到的。你可千万别让人跟着我,处不来!我怕我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她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个“拧”的动作。
花明蕊没有笑。“那便早去早回。”她丢下这句便转身去了,红色大衣在背影里煽起赤浪。
庄兰溪站在门边光与暗的交界处,目送着花明蕊走回楼内,才对着苍淼杨扬下巴。“跟我走吧,载魂之舟大人。”
二人走出大门,阳光洒满地,影子拉得与人同高,一刹那间,光景甚好。
“怎么样?”庄兰溪忽然问。
“什么怎么样?”苍淼不解道。
“这个世界,你觉得怎么样?”
苍淼眼下记忆受损,四舍五入也想是一个纯净的灵魂初来乍到这人世间,没有过往经验与教训的约束,说天便是天、说地便是地,翻天覆地都不在话下,只因目中无现实。
苍淼认真地想了想,道:“还好。如果没有一群殚灵人砍我,大家也都能看到我就好了。”
庄兰溪叹气。一个生者看不见的魂儿,与重新来过是不一样的。有些事情,耽误了一次就是错过了。
踏遍轮回路,难回少年时。
有些事哪怕借酒忘事,还是不能好过。
苍淼又道:“不过,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我?是你将我召回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庄兰溪像是有什么计谋得逞一般惬意地坏笑着。“你猜呀。”
二人在庄兰溪的带领下走进了轻轨站。苍淼在进站口停下,庄兰溪便逗弄她道:“怎么,忘记怎么坐地铁了?”
苍淼道:“去哪?”
“南中学院啊。”
“坐地铁去?”
“不然呢?难道你会飞?你要是会飞你现在就得告诉我啊!”
苍淼无奈先行。
二人登上轻轨,车门合上的那一刻,苍淼恍惚觉得那两扇本就互相重叠的车门晃了三晃,叠出成千上万个影子。仿佛这条地铁线她坐过成千上万遍。
庄兰溪的后脑勺“咚”的一声撞上窗户,她便像一句没有骨头的软尸般躺着,不时吐着气。苍淼亦不知能与她说什么。来往乘客一会儿在二人旁边坐下,一会儿有站起来,来来回回换了几波。看来水产街,确实是在很城郊的地方了。
不知从几时起,轻轨摇身钻入了地下,变作了货真价实的地铁,窗外日光不复,唯有黑墙枯壁如影掠过。
耳边响起一声报站声:“下一站,市民广场。”
庄兰溪忽然支棱起来,险些扭着脖子。
苍淼以为是该下车了:“到了?”
庄兰溪却道:“还没过河。”
呼啸而过的地铁上方途径的,正是静若止水的昌南运河。
河对岸,便是目的地。
“到站了。”庄兰溪的声音混着报站声一起响起。她从门下车,而苍淼看了看人流,直接在座位上穿墙而出。
庄兰溪评价道:“你倒是方便。人类真是一无是处。”
苍淼心想:“倒也不至于。”
庄兰溪道:“快走吧,总帅说了早去早回。”
南中学院所在的市中心,人潮熙攘,车道宽阔,就连红绿灯都有倒计时。大路两旁各栽一排被修剪得毫无野性的杨树,洒下的庇荫都整齐得像一道直线。
大道尽头,赫然一幢纯白色的对称式古楼,格局古典,纯白颜色却有种说不出的未来感。阳光之下,遥遥远眺,宛若一块洁净水晶。与之相较,水产街那幢前身是少改所的楼寒酸了不止一星半点。
长街中央正对着地铁口十几米处,忽然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雕像。雕像站在半人高的底座上,依稀是个女子的等身像,周身刷着耀眼近漆,光芒万丈不可近身。
庄兰溪指了指:“喏,你相好。”
苍淼吓得险些跳起来:“什么相好?”
“公主单芸,不是你相好么?”
眼前闪过一刹那荒原人影,孤雁几回合,终长泣而南迁。她只觉胸口一闷,小声道:“……那是单芸殿下?”
殿下二字,是下意识加上的。
“对啊。”庄兰溪拖拖拉拉地迈着步子,“岛主安排的,满城都是呢,说是叫什么‘进步女神’像。这个单晖没事雕这么些他姐姐的雕像作甚,真是不懂。”
苍淼抿着嘴,仰起头去看那雕像逆光的脸。“也许是为了纪念她的功德吧。”她左右四顾,欲寻个介绍牌子,然而什么都没有。
庄兰溪凑上前,问:“功德?她死时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从小养尊处优,连世界的面貌都没认清。只不过她死得太早,将人们对她的记忆都凝固在了那最完美最纯粹的时候而已。你当真不记得她了?”
苍淼摇头,又道:“我记得她的死。”
原来她那时才二十岁。
“我只记得两段事……第一段,我还是个小孩子,住在城郊普通人家,哪里都普普通通……第二段,我却在某处不知名的荒野里,目睹附诘下界袭人。”
还让单岛的公主死在了她怀里。
“啊。”庄兰溪兴致缺缺地应着,“别着急,你马上就知道了。”
“对了,你还没说,我们如何才能找到……我的尸体?”
“你带伞了吗?”
苍淼看了一样澄澈无云的晴空,茫然摇头。
庄兰溪却忽然一拍帽檐:“哎呀,有什么区别啊,你就是个魂儿,算我蠢了。”
苍淼:……
“您到底要干什么?”
“不必称‘您’。”庄兰溪悄悄站在一排树荫之下,闭上了眼睛,“算我求您了。”
她闭上了眼睛,睫毛还微微颤,嘴唇亦微微颤。风搅起透顶树冠的涟漪,云在聚拢,天空在咆哮,一时间整座城市的鸽子都往南飞。而二人头顶的那片晴空渐渐污浊,漩涡横起,在空中卷起云丝,风眼里透出一片异世界的邃蓝。
周围传来行人阵阵哀嚎:“不好了,不好了!摇铃,快摇铃!”
人们冲向最近的树下,仰起头伸出手,发狂似地拽弄手里细细的绳线。藏在树叶中的金玲摇晃起来,连带着叶子多米诺骨牌般地晃动。整条干净的长街正在眼角歪斜,快要晃散了。
叮当叮当……
庄兰溪睁开眼,亦抬手一捉缠绕在树枝上的绳线,将其盘绕在指头上轻晃着:“叮当叮当……”高抬过头的手臂优雅地于头顶画着圈,她神情放松,像是在放风筝,又像是与天神对话。
一阵细密的小雨应声而落,初不能察觉,只觉得眼前慢慢一缕薄雾随风轻荡,发梢微微有些润泽,直到地面上汇聚起小小水洼,看清那细密的雨点涟漪阵阵,才惊觉雨至。
满街铜玲狂鸣,长街尽头白色大理石般的双开大门“轰”地一声推开了。
“在哪里?”“头顶上!头顶上!”
从南中学院跑出来的灵魂猎手们抬头后俱是一愣。“好啊,如今这跻天门有本事开到眼前来了!
“不对啊,谢大副,您看这个跻天门好像没有完全打开,只开了一道缝,也没有灵魂体飞出来。”
的确,天上正聚拢的风眼不但没有变大,反而边缘旋转一寸便消散几分,竟有些去势了。没人见过这种半开不开的跻天门,虽模凌两可,却也不可坐视不理。
庄兰溪陡然一笑,道:“这天气变得真快啊,是吧。”
苍淼不觉有异,傻乎乎地由衷感叹着:“还真是……”
雨水浇落在她不成实体的身上,毫无阻碍一听到底,只江地面的石板浇了个透。明明不挨淋的人,亦刹那间一阵寒冷,一阵彷徨。苍淼沉沉道:“走吧。”
庄兰溪便拽着苍淼爬上一百阶大理石台阶,直奔金碧辉煌的南中学院大门……旁边的侧门。
“你不懂了吧,这里直通地下室。”
果然门后直接就是一道向下的楼梯,漆黑一团深不见底,庄兰溪道,“咱们去负二层。”
地下室里没有灯,庄兰溪却突然在掌心催燃一团焰火。那暖橘色的光球在她的手心里跃动,时不时蹿起几缕烟,映照得手心与手腕里的血管也发红光。
苍淼愣愣盯了一会儿,问:“所有的殚灵人都能在掌心点火吗?”
庄兰溪扶额:“什么叫掌心点火?那叫掌上灯!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我这是借的,借的……”
借着那光球的量度,她沿着墙壁一块砖一块砖地念着人名……将思凝、梁秋目、方华……墙上的墙砖其实是一些掩饰着的暗格,每相隔几米便挂有一块名牌。他们是自七年前以来在凌云中逝去的殚灵人,灵魂不得安宁,□□被永远被藏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
庄兰溪念着这些名字,仿佛在数星星,又仿佛在数羊。忽然,她兴致缺缺地停了下来。
“……你自己慢慢找吧。”她对苍淼说,“反正也是找你自己。我去外面等着。”
她的冲锋衣领子上的一小块金属板反射了掌心的光球,照亮了一寸墙壁,那里刚好是一块名牌。
何青青。
周围的墙壁上爬满青苔,阴暗潮湿,藏污纳垢,不见天光。可是庄兰溪明白,一旦将这些隐藏在墙中的暗格开启,里面保存的每一具尸身都还依稀是那些人生前的面貌,不曾腐烂,未改分毫。
正因如此,才更不敢看了。
腐朽的、肮脏的,变质的、恶心人的事物,她庄兰溪没有什么不敢看的。一如往昔的静好的事物,她不行。
苍淼没有耽搁,很快发现了挂着自己名牌的暗格。她用直线备好的小刀刻进墙缝里,撬开一层凝固的泥浆,然后将刀尖一次插入三个钥匙孔里,再抵着墙壁向里一推,暗格便像个抽屉一般打开了。在一旁,庄兰溪留下的光球仿佛有生命,自己好奇地凑了过来,照亮了里面。
光滑如新的四壁反射着苍淼自己的一张脸——早改修剪的头发混乱地卷成一团,一双有神却困惑的大眼睛正难以置信地四处打量——这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下一秒,警报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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