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醉酒夜
年末的时候人间又下了好大一场雪,踩上去鞋子都看不见了。十三层除了一贯的雨雾,雪是没有的,只有透心肺的寒气。
我整天蜷在屋子里睡觉。兴许是睡得太多,我闭着眼,全无睡意。我睁开眼,角落里有些响动,孟阿谀动了动身子,趴在地上瑟瑟抖着。我烧了炉子,加了些火,放在它旁边,推开门出去看雪。
比之地底下的安静,人间绚丽迷离的烟花此起彼伏,在夜空化一道道弧线,热闹而温馨。小孩子在家门口点了爆竹,捂着耳朵跑远,然后砰的一声炸响。
今晚是除夕了。地上的脚印在大雪里渐渐又被覆盖,烟花下的白雪晶莹剔透。我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整个人间,我也就去过那么些地方。
一片园子好多梅树,悬着好多的雪,花苞蓄势待发,仿佛铆足了劲待明年群芳傲雪带来春意。梅树掩映后却是一个亭子。
远远望去,亭子里有个人坐着,桌上砂壶冒着热气。她望着漫天白雪发着呆。
流筝?
昀水阁后院?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正准备转身,她出声叫住我:“孟潇潇?”
“这样冷的天,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一时无事,又不由得多嘴地问了一句。
她似乎心有愁绪,语气比上次柔和了许多。“万家团圆灯火,我却一个人,有些落寞罢了,出来透透气。”
“倒是你,这个时辰,怎么出来了?”
“看雪。”
“怎么,你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她笑了笑,起了身,“我去替你拿个杯子来,请你尝尝我前些日子酿的梨花酒。”
桌上有杯没喝完的酒,她收拾了杯子笑:“顾公子刚刚来过。”
“哦。”我漫不经心地答,心里微滞。顾衍?
她很快去屋里取了杯子,替我倒了酒,笑:“尝尝。”
我拿起杯子,却有另一个声音:“流筝!”
胡十一取了斗笠和披风,抖掉雪走过来:“我来陪你过除夕。”
流筝的手滞了滞,放了酒杯在我面前,转身过去替她拿过斗笠和披风:“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们都给吹来了?”
胡十一发现了我,哼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流筝给她也倒了杯酒,笑:“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你这是做什么。潇潇,你别理她,快试试。”
我端起杯子刚放到嘴边,一个外力一推,杯子摔了出去。
我有些恼怒:“你——”
“我还没尝,你喝什么——”胡十一冷着声音,低头觑了一眼地上,脸上突然变了颜色,“流筝你——”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地上洒出去的酒水冒着白色的泡沫,地上的木板被腐蚀,冒着白烟。
我愕然。
流筝凄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坐下了:“没错,我是想毒死她。”
胡十一瞪大了眼睛。“流筝你疯啦!她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
“她?”流筝盯住我的眼睛,慢慢站起来,“要不是她我哥怎么会死?要不是她从中作梗,顾公子本来应该是喜欢我的!”
“你在胡说什么?”
她一步步走近我,“就因为给了一点小恩惠便要对你摇尾乞怜,任你摆布吗!一万年寿命有什么用,这些年来我遭人异眼,活得生不如死!”
我不说话,直视她的眼睛。
“就算要杀人偿命,”她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我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胡十一眼疾手快拉开我,踢飞那把匕首,直接射到亭柱上去,胡十一推开她:“流筝你真是疯了!”
流筝狼狈地半躺在地上,凄然地笑。我挣开胡十一的手,平静地朝她走过去,然后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胡十一诧异:“你——”
流筝捂着自己的脸,一手来抓我的袖子:“你滚!你有什么资格——”
我一把推开她,放冷了声音:“我是没资格打你,这个巴掌是替你哥打的。自甘堕落,却把所有的不公怪罪于别人,为了你这样的人,他真是死的不值。”
她颓坐在地上,喃喃地念叨:“我哥......”
我拔下亭柱上的匕首放到桌上,没有看她:“你好自为之吧,一万年寿命你要是厌弃,那便自行了断。从今往后我们互不相欠。”
胡十一瞅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呀你——”
烟火依旧,我走在雪地里,胡十一跟上来,拍了下我的肩:“找个地方喝一杯?”
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情,我鬼使神差地主动答应:“行啊。”
年末的客栈酒楼都闭户家家吃团圆饭了,好不容易找了间酒店,店面有些简陋,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店主兼店小二拿了俩壶酒,我们就着冷风趁着门口灯笼的光面对着面喝闷酒。倒是胡十一和酒家唠了几句嗑,说是家中有妻儿老母,只是老家离得远,雪也太大,封了路,只得等过些日子化了雪再赶回去云云。
胡十一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自来熟,混上三天,就熟知各路消息,能够入乡随俗得好像本地人。想想她这样的性子,能在哪里都混得风生水起,未尝不好。
“流筝那样做,你好像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胡十一开口打破沉默的局面。
“吃惊?有什么好吃惊的。”这世间的人哪一个不是带着面具,随时便成了另一副样子。
“你和她好像早就认识?”
“嗯,从小认识,只是关系不怎么好。”我端过她倒满的酒杯,就着热腾腾的小菜撮了一口,也许是有点醉了,什么话都轻轻易易地从记忆里跳出来。“那时候因为我娘的关系无意她和她哥哥得了万年的寿命。长命虽好,却也遭人眼红和质疑,大概她也受了不少苦头吧。”
“后来她家得罪皇室,家道中落,她哥哥带着她亡命天涯,最后上战场立战功终于重新光大门楣,谁知道她过得奢靡颓废,因为酗酒过度中毒,她哥哥为了救她,渡血把自己的命给了她。”
“这些流筝都不知道?”
我端着酒杯漫不经心地答:“嗯。”
“你怎么不告诉她!你说了的话也不至于她把所有的事都怪到你头上,恨到要杀你。”
“说了又能怎样?说了未必她就信,你不觉得她会以认为我害了她家人又胡编乱造捏了借口骗她的可能性更大吗?”
“孟潇潇,你还真是个怪人。”胡十一满上酒,絮絮叨叨地嘀咕着,“做事爱一意孤行,所做的一切不管别人理不理解学不会开口解释的人。”
“难怪了我哥对你死心塌地的,”她仰头一口,呼了口气,“这就是你的特别之处吧。”
“胡郁漢?”我心里敌意顿生,直摇头顿足道,“他是仇人。”
“什么仇人!”她打了个饱嗝,却叹了口气,“一千年前某一天去了人间一趟回来,我哥突然就开始颓废不前,不务正业,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闷酒,整个人瘦的皮包骨,没有一点精神,而且谁去劝他就冲谁发脾气。这样过了一个月,某天他出去回来后,突然又变了一个人,替父君整理族内事物,励精图治,很有积极向上的样子,只是对谁都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难以靠近。可是有天我捉迷藏的时候,躲在他床底下不小心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看见他锁着门,喝着一杯一杯的酒,流着泪。”
“我听别人议论说,有个女的背叛了我哥,本来亲事都定好了,却跟别人跑啦。起初我还不信,后来有次瞧见我哥画的一副画像,我那个气啊,想着哪个没长眼的女的放着我这么好的哥哥不要,还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我要是找到这个人非把她抽筋扒皮不可!”
“可是我哥不但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还不承认有这么回事,后来我偷偷跟踪他,发现他总是隔三差五不定期去人间梅府。我本来以为他是对梅嗣音,但是后来他,直到上次硬粘着他去找梅嗣音玩遇见了你回去,我哥又如当年那样,喝闷酒,不说话。”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了。”
“我其实知道不能怪你,认识你那么久,看得出来你不是那样的人。都是我哥一厢情愿,你那么恨他,也肯定是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潇潇,前些日子我说那些过分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实在是看着我哥心里难受,他那么在乎你你却一见面就要杀他,所以我一时间难免心里气愤。”
我放下酒杯,看她迷瞪着眼一杯一杯的倒酒:“胡十一,你喝醉了。”
“醉?醉什么醉!我胡十一的酒量向来都是用斗量!”她夺过我的杯子满上,“来!再喝!我知道,你地底的日子也不好过,来,庆祝咱俩这流落街头的除夕!”
“潇潇,你知道吗我不是醉了,我是疯了。是疯了我才会喜欢上女人……我怎么会喜欢女人呢?一定是疯了,疯了……”
几壶酒空得差不多的时候,桌上一片狼藉,胡十一栽倒在桌上,迷迷糊糊一直在念叨着什么。胡十一这样大大咧咧的人,其实也有心事吧。
天上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肆意飘飞,一片空茫的白色在黑夜里相互映衬,我僵硬坐着,于寒气中一口饮尽一杯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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