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睡你觉
不久后下了人间这年的第一场雪。白雪纷飞，似柳絮铺地般覆盖整个世界。三月柳絮，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漫漫如絮的素雪，却是千里冰封的彻寒。
原来是冬天到了。
这时间，过得原来也可以这样快。算算离妖王说的一月之期也转眼将近过了一半了，我寻遍了地底的古籍，对于地咒的破解之法却仍无毫无头绪，无从下手。
我瞅着门前的林子正发呆，一张脸突然很近地贴着桌子出现在眼前。
“什么事情想得这么入神，又是皱眉又是笑的？”
我回过神来，从趴着的桌子上咻地坐直了：“你怎么来了！”
顾衍慢悠悠地坐起来：“这是被吓到了？”
“你来做什么？”我僵着脸。
“潇潇姑娘，难得来找你，就这样待客的？要是我找到了破解地咒的办法，你该不知道怎样谢我呢。”
我斜视他一眼，嘴边不由得“切”地一声。
他略施了法把炉子里的火倒腾得大些，“怎么，你不信？”
我不答言以示默认，看着他把炉子上的水壶取下再把自己带来的酒壶放上去，又不禁冷着声音道：“呵，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凭着我们俩的关系，哪里是外人？前不久你不是才亲口告诉妖王咱们是私定终身了，这么快就不记得了？要是外人，我也就不费这个心思去找破解地咒的办法了。”
他半侃又半正经的语气，实在让我难以把握这话里头的确切成分。我只得坐下来，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要不然这样，反正闲着无聊。咱们边喝酒边下盘棋吧，说起来那时咱们在皇宫待了那么久，都没有对弈一次。若是你赢了，我便告诉你破解的办法，怎么样？”顾衍不是个想到就做的直脑筋，我猜他必定是有备而来，果然见他手一翻一覆，一盘黑白棋子就摊在桌子上了。
其实我对于下棋兴趣不大，捣鼓着的只不过一颗总控制不了的好胜心。再如何不起眼如何被冷眼相对，但凡能做到的半点不能输于人下。现下里想起似乎是没有跟他下过棋，便半推半就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一手托腮：“潇潇姑娘，你觉得我该让你几步？”
未免太看不起人：“不用。”
他落下一子：“真不用？潇潇姑娘，我看让了你也未必会赢啊。”
“是吗？”我跟上。
我已经推说了不用，整个棋局他却一直只守不攻，好似成心瞧不起我的棋艺，也不知是谁不久前才在承隆皇帝面前夸海口说我的棋艺无人能及。
心里好不郁愤，便有三分急躁。只听他说：“潇潇姑娘，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落子无悔。他却真的赢了。
他侧肘冲我一笑：“潇潇姑娘，我说过，太急功近利便难成大事。”
我心下懊恼，果然，是我输了。
我稳下心绪：“我输了。”
他眉眼一展：“听潇潇姑娘心甘情愿服输可是难得。”
“输了就是输了，我承认。”我顿了顿，重新去摆弄棋局。“不过，再来一盘，三局两胜。”
顾衍闻言，瞪着眼睛似乎不可置信般看了我片刻，扑哧一声埋头捧腹闷笑，身体颤动不已。
我实在不明白哪里好笑，被他弄得脸上尴尬，干脆弃了棋子，侧身去弄炉子里的火。“不下就算了。”
“下，自然要下。”顾衍抬起头来，脸上笑意还未褪尽，“不过，这样继续下去难免到天黑潇潇姑娘还不能知道破解地咒的办法。这样，咱们换个规则，每落一颗子，便问对方一个问题，对方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样？”
虽然这话听起来不怎么爽，但倒的确是个从他嘴里撬话的好办法，仔细想想我又没有什么害怕他知道的。
我抢过话头，落下第一粒白子：“那我先来。”
“说吧，你想问什么？”
“佳平公主，是不是啼血妖王的女儿？”
“嗯。”
是真的？
我们逆转时空到了承隆皇朝是佳平公主布的法，这样的术法类似于啼血妖王所设的心障幻境，所以我先前才作了这样的猜想。现在得到确切的答案却反而有了更多的疑问，我不禁追问：“你同她结了什么怨？她为什么要杀你？啼血妖王应该已经知道你杀了她吧？他逼我嫁入啼血族又到底是想做什么？”
顾衍执了一粒棋子，垂眸放下去。“潇潇姑娘，一步棋只能问一个问题，该轮到我了。”
我发觉自己显得过于急切了，只好压住疑问整顿神色道：“你问吧。”
“潇潇姑娘，你……”
“潇姐姐你有没有看见——咦？衍表哥，原来你在这里呀！”阎笙笙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你怎么来了？”我还没说话，顾衍抢了个先说道，语气还是散散漫漫的。
阎笙笙语气却带几分焦急：“我到处找你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顾衍一丝疑惑：“找我？找我做什么？”
“父君说你过几天要走了，那个，是真的吗？”阎笙笙的语气却停顿起来。
顾衍瞥了眼冒热气的酒壶：“啊。”
“是真的啊......”
他要走了？回九重天？所以，他今天来是来告别的？
顾衍笑：“怎么，你舍不得我？”
他这话一出，明明不是同我说，我却只觉脸上登时一热，才意识到自己鬼使神差地想了些什么。
阎笙笙却没多大反应，也不笑，只低着头，“我......”
“怎么啦，笙笙？”
“衍表哥，”她像鼓足了勇气一般突然抬起头来，“我有话跟你说。”
顾衍抬头觑她：“哦？”
阎笙笙跑到他身边拉他的衣袖：“你跟我出来。”
顾衍一丝探究的意味打量她一眼，又觑了觑炉火上的酒壶：“潇潇姑娘，看来咱们只能改日再继续。”
“走啦走啦......”说着阎笙笙拉着他出门而去。
我站在门边，才发现孟阿谀提溜着眼瞅着我，好像要把我的心思看穿一样。我瞪它一眼：“睡你的觉！”
之后又下了几场雪，门前那株梅花今年开得不太景气，零零散散几点很没精神的样子。顾衍却没再来过，也不知道走了没有。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去找他，毕竟棋未下完，地咒的事情也没问到。可认真一想似乎又毫无这样做的立场，反而有为了想要见他而找借口的嫌疑。
天气近来也愈发冷了，我努力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记挂起梅嗣音入了宫不知过得怎么样了，寻着一个日子去看她。
站在墙头，却传来一阵笑声。一群人在院子里玩雪，几个丫鬟太监，几个小孩子，梅嗣音戴着手套捧着一把雪咯咯地笑，胡十一从后面抱住她挠她的胳肢窝，胡郁漢拉着她俩喊，别闹了。
她玩得尽兴，或许我的担心只是多余的罢。她亲口说是自己想要入宫的，我多加阻拦是不是反而倒打一耙了呢。
我把脚挪到墙外头准备跳回去，一个温厚而略带磁性的声音：“潇潇。”
我调过头来。
院子里霎时安静，梅嗣音红着鼻子呵着白气儿：“潇潇！”
胡十一扔出去一团雪，没好气地撇我一眼：“你来干什么？”
我这才想起，胡十一远不止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野狐，她是狐君长女，胡郁漢的妹妹，胡美娹。
“我知道我知道，郁漢说过你们是朋友。”梅嗣音拉着我，又去拉胡十一，“既然是朋友，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隔夜仇对不对？”
胡十一斜着狭长的大眼睛，双手交叉抱着：“嗬，谁跟她是朋友？”
我自然知道她这股子气来自上次我要杀胡郁漢，也没打算解释。我淡淡地拉开梅嗣音的手，道：“你们接着玩，我先回去啦。”
“诶，潇潇......”梅嗣音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潇潇，我送你。”胡郁漢跟上来。
我冷眉回首还未说话，胡十一酸着声音：“诶呦呦，这是在干什么？在欲擒故纵了？”
梅嗣音轻轻摇了摇她：“别这样，潇潇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那是你不够了解她！”
“你够了！”
“郁漢哥哥......”
我心里闷堵的慌，他转过脸来，“美娹就是这个性子，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潇潇，以前的事，我们能谈一谈吗？”
我不免觉得可笑。
我和他之间的惟一关系仅限于孟落菱，她被他给害死了，我恨不得杀了他，还有什么好谈的？
我站定了，抬头直视他。“好，如果谈了之后所有的事情能变回原来的样子，我跟你谈。”
他脸色一黯，落出难看的神情：“潇潇，我……”
“既然不能，谈了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你真的歉疚，那就对她好一点，如果你再害她，胡郁漢，我便是要魂飞魄散也不会放过你。”
我懒得再待下去，指指路，“梅嗣音，天也怪冷的，我就先回去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说着不等他回复，我加紧步子往前走了。
老远还听见胡十一含讥带讽的憋着嗓子：“哎呦喂，这就走了？我们还是站远点，免得一个不留神她拿把刀又砍回来……”
我头也未回，嘎吱嘎吱踩在雪地里，绵绵白雪，一步一个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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