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隔墙有耳
当第一束阳光撕破长达数日的阴郁,在太液池的冰面上碎成万缕清辉的时候,偌大的太极宫还寂静一片。太液芙蓉未央柳,此时皆为茫茫白雪,唯有池畔点点红云浮凸,是凝霜而开的朵朵红梅。临水一座月到风来亭,檐角有冰棱低垂,凭空架起了一幕水晶帘栊。阳光在宫殿的屋脊上肆意跳跃,叫醒了檐下的铁马,门前的狮子,还有那拥被酣眠的小丫鬟。
小丫鬟正梦见自己得了哪位贵人的赏赐,香甜的玉露团正要送到嘴中,却被同房的姐妹狠狠推了一把,耳边模糊听到,“小翠,还不起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睡迟了可是要误事的。”
慌得她忙丢了快到口的点心,坐起身来,口里还嘟囔道,“喜鸾,你这个讨厌鬼,我好不容易梦到一回好吃的。”
那名唤喜鸾的丫头便在她头上点了点,笑骂道,“瞧把你馋的,还不快起来呢。今儿个年三十,当好了差事,主子一高兴,那席上的东西还不赏了咱们。”
小翠听了这话,立刻喜上眉梢,笑道,“好姐姐,你说的是,我这就起来。”一面忙忙地穿了衣服,一面口中说,“等晚上的时候,我们在院子里放爆竹,回来一起吃酒守岁。”
喜鸾笑着应了,二人欢欢喜喜地出门当差去了。
是的,除夕来了。
这是新帝继位后的第一个除夕,天难得的放了晴。这多舛多难的一年以一道明亮的阳光为注脚,众人心下无不欢喜。太极宫从皇帝到妃嫔,从掌事的内官到洒扫的婢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三分喜色,连那些不苟言笑的管教嬷嬷们,今日也换了颜色,看到小丫头们手忙脚乱,把果子撒了一地,也不过轻斥一声,令她们收拾了也就罢了。
便是皇帝本人也动了雅兴,命人拣那虬枝峥嵘的梅花剪了几束,插在上好的刑窑细瓷瓶里,赏赐给得宠的嫔妃们。那各宫的嫔妃见了这梅花,无不喜上眉梢。梅花俊美倒在其次,皇帝的惦念才是她们开心的真正缘由。
整个太极宫里悠悠闲闲,唯有这一处忙得热火朝天,人仰马翻,大家恨不得一时生出三头六臂来,才不误了差事。御膳房的掌勺朱师傅,此时忙得满头大汗,炉子里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火烧火燎。他一边吩咐那管灶台的小厮将那一笼蒸好的丁香酥取下,一面有嘱咐那看着烤炉的宫女注意火候,莫要烤过了,手下却丝毫不乱,那一个一个的油炸小点,黄澄澄,香喷喷,从油锅里捞出来,放在盘子里,早有专门负责装点的师傅端了去,雕琢整饬一番,便是除夕夜宴上的一道佳点。
到得傍晚时分,各位有份参加这除夕夜宴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便纷纷乘轿而来。太极殿上诸事皆已齐备,廊下灯笼摇曳,殿内红烛高照,给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太极宫添了十二分的喜庆之色。
永宁长公主萧令婉的仪仗车轿此时也到了宫门口,因着楚国大长公主的一言,令婉终于回到了一别数月的太极宫。她站在朱红的宫墙下,远远看着太极殿静静伫立在天地之间,与她离去时,别无二致,心下一阵怅然。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宫苑曾经是她的家,然而最后,她也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
前来引路的宫女,向她深深施了一礼,道一声,“长公主这边请。”
令婉觉得她眼熟,似乎曾经见过的,一时却也想不起来,便笑问道,“你是哪个宫中的?我是不是见过你?”
那宫女忙低头回禀道,“奴婢现今在掖庭宫当些杂役,旧年在荣禧宫当差的时候,曾有幸见过长公主的。”
令婉这才想起来她原是张贵妃宫中的小丫头,张贵妃获罪后,她们这些婢女怕是四散于宫中其他地方了。她心上本存着一事,正不知向谁打听,恰巧遇到了这样一个旧人,忙悄声问她道,“你可知赵王如今在何处?过得怎么样?”
那小丫头不期令婉竟问出这话来,身子一颤,慌忙答道,“长公主可是说的平阳郡王,陛下有旨,不许我们提他。”
令婉这才想起青弟已被贬为了平阳郡王,自己叫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又见她这样害怕,也就暂时压下不提。
待得走到到得一个墙角处,见左右无人,便从荷包内掏出一个银锭子,塞在那丫头的手里,柔声道,“你悄悄地告诉了我,我必不告诉别人是你说的。左右我过了今日就不在宫中的,也不会有人知道。”
那丫头手里握着那沉甸甸的银锭子,心一横,便低声道,“在东北角上的紫云阁中呢。”想了一想,又踟蹰着开口道,“听说...听说很是不好。前儿个我的一个姐妹便病死在里头了,因着我们姐妹好了一场,我便偷偷去看了一眼,竟是瘦得皮包骨头,没有一点儿人形了......”说毕,早红了眼睛,忙用手帕去擦。
令婉心下一片悲凉,知青弟处境之艰,怕是远胜自己想象,口中还要劝那丫头节哀。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得一声咳嗽,仿佛就在耳边,惊得令婉忙向那边看起。只见宫墙拐角处迎面走出一双黑底银纹的靴子来,上面深青色地衣裾摇摆不定。那靴子的主人走到他们跟前站定,一双凤目只管在她二人身上逡巡,显见得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那小丫头早已吓得普通一声跪下,口中连呼,“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奴婢什么也没说。”
令婉见她这等胆小,口不择言,当真是此地无言三百两,心下无奈,只得强作镇定,向林昭道,“我们在这里说话,林大将军,你堂堂男儿,做什么在这里偷听?”
林昭见她分明已经慌张,还偏要强撑,色厉内荏的模样到有几分可爱,便存心逗她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便回了皇帝陛下去。或许陛下念在兄妹之情,不计较公主你的错。但是,这小丫头嘛......”一面说一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令婉。
那小丫头早吓得话也说不出,只在地上连连叩首。令婉又是急又是气,瞪了林昭一眼,说道,“是我逼着她说的,你要是去回禀,便只带我去。若是有罪,横竖我一个人领了,莫拖累了别人。”
林昭见她急得脸都红了,越发显地娇嗔满面,心里早软了三分,却还故意地道,“要我不回禀去也罢,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令婉见他松了口,喜道,“什么要求?”
林昭不过是要故意为难她,其实并没想好要提什么要求,此时见问,便顺口道,“你的琴弹得不错,下次我再去时,你便专门为我弹一曲可好?”
令婉正不知他要怎么刁难自己,不料竟是这样一件小事,当下笑答道,“将军日后造访,令婉必扫雪烹茶以待。”说毕,行了一礼,便扶起那个小丫头要走。
方走出一步,忽听得身后林昭语带玩味地问道,“令婉?你的闺名,是令婉两个字?”
令婉当下大窘,方才一着急,不小心在这人面前说了自己的闺名,一时又羞又恼,回头狠狠地对他道,“叫我长公主。永宁长公主。”
见林昭毫无反应,只管笑眯眯看着她,心下恨不得去抽他一耳光,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只冷冷地扔了一句,“不许告诉别人。”便带着小丫头一阵风去了。
林昭心内默念着令婉两个字,想着当日受她冷脸,今日可报了一箭之仇了,心下大畅,便欢欢喜喜,趾高气扬地继续往南苑去了。路上巡察的侍卫见他一副神采飞扬地样子,便笑着打招呼道,“林将军好,将军今天遇着什么喜事了,看这嘴角弯的,都能挂酒瓶了。”
林昭打了个哈哈,笑道,“年三十嘛,自然开心。孙侍卫,同喜同喜啊。”说毕,一溜烟地走了。
走不了多久,抬头便是南苑的宫墙了,一色的水磨墙壁,青砖黛瓦,迥异这宫中的富贵气象。这南苑中设有教坊和梨园,是专供排练舞蹈和乐曲之地,也是乐师和舞女们的居住之所。
林昭还未走进南苑,便听得苑内有女人的尖利嗓音,高声道,“你是那里来的小丫头片子,竟然也在练这拓枝舞。本宫早就预备下了今日要在宴会上舞这一曲,哪能被你抢了风头。”
原来自从皇帝有旨令林昭兄妹参加这除夕夜宴,她便打定主意要为皇帝哥哥献舞一曲,准备的便是她最手的拓枝,今日来此,是要跟宫中乐师加以磨合,以便临场时有默契的配合。岂料刚练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见到这位方才人前呼后拥的走了进来。一见到她的舞姿,便皱了眉,大声吵嚷起来。
林焕见她这样说,便停了舞步,转头看向她道,“这位姐姐,这拓枝舞我也准备了许久。既然姐姐也要跳此舞,不如我们便合舞一曲吧?“”
其实这方才人不过正五品才人之位,但因为舞跳得好,也颇有宠遇,所以一向目高于顶,不把众人放在眼里。今日见林焕年幼,又不是这宫中之人,越发地气焰嚣张起来。
果然她听了林焕此言,便冷笑道,“哼,让我跟你这小丫头片子合舞,别做梦了。”
林昭听了此话,心下愤怒,正要进去为妹妹抱不平,却听林焕毫不退缩,回击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便各自跳吧,跳得好的,自然有人喝彩。跳得不好的,便自甘认输。大家各凭本事罢了。”
那方才人听了这话,越发生气,便要上来纠缠,林焕却毫不理会。吩咐那一队乐师道,“跟我走,咱们去别院练去。”
林昭本是来看妹妹排练的,听了这番话,早没了兴头,便避在树后,看妹妹带着那乐师一行进了另外一个院子,自己才走了出来。心下想着,妹妹尚未进宫,已身染是非,可见后宫风刀霜剑之厉,又想着妹妹刚刚一番行事,不卑不亢、果断爽利,到真是长大了,心里又有些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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