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君心我心
将军府的厢房正中,设了一个小案,案上放着两只海棠雕花小酒杯,另有一个红泥小火炉置于案旁,炉中之火熊熊燃烧,温着炉上的一壶清酒。那案的两侧设了两个竹纹蒲团,如今一个上面坐着百无聊赖的林焕,另一个却空无一人。
原来皇帝下旨传召林昭时,兄妹二人正喝酒谈笑,说些故事。林昭难得有时间陪妹妹,自是把那军营里的故事,战场上的见闻都搜肠刮肚地寻出来,说于妹妹听。二人正说得高兴,忽然从天而降一道旨意,将林昭拘了去。来传旨的小太监也并未说是何事急召,只管催促林昭快走,林昭只得忙忙地换了衣服出去,留下林焕一人在此。
此时已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了,林焕已经往窗前走了好几遭,往院内一看,唯有白茫茫一片大雪,只得又回来坐下。坐不了一会儿,又起身出去,走到院角去看那两个雪人,正是她跟哥哥昨日堆的。那一个高些儿的是哥哥,咧着嘴傻笑,另一个矮些儿的便是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林焕见哥哥的那个雪人右颊上塌了一块,便拿出笼在袖中的手来,也不顾冰雪寒冷,就要揉了雪团去补。
正在忙乱着,忽听得身后一阵靴子的响声,回头一看看,哥哥已然回来了。林焕忙丢了手中的雪团,走上前去,问道,“哥哥回来了,皇帝哥哥传召,可是有什么事吗?”
林昭也不回答,只管替她掸去身上的雪,轻斥道,“出来也不穿雪褂子,瞧你这一身湿的,还不进去。”说毕拉着她进了内室。
二人进了室内,林焕先去内室换了衣裳,出来时穿着一件家常的水红色小袄,因着刚刚在外面受了凉,此时又一暖,脸上不免薄生红晕,越发显得娇俏了。林焕见哥哥已坐回了那蒲团上,自斟了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起来,忙上来道,“哥哥怎么自己喝起酒来了,也不等焕儿。”
林昭勉强一笑,示意她坐下,踟蹰着要怎么开口。
林焕见哥哥这副模样,便知他遇上了难题,在旁小声问道,“哥哥是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吗?可是皇帝哥哥交给了你一件棘手的差事?”
林昭苦笑一声,道,“可不是么,他给我出了个大大的难题。”
林焕忙追问何事。
林昭便看着妹子,正色道,“焕儿,你实话告诉哥哥,你喜不喜欢皇帝陛下?”
林焕不料哥哥忽然问出这话来,饶她平日里是个最爽快的小姑娘,此时也不禁红了脸,低声道,“哥哥自然知道......何必问我。”
林昭知有次答,叹了一声道,“那你可知,他是皇帝。若你嫁了她,从此以后,便要居住在那深宫之中。伴君如伴虎,哥哥也难护得住你。”
林焕听说,摇了摇头,也正色对她哥哥说,“哥哥,焕儿虽年幼,也已不是那小女孩儿了。哥哥要护着焕儿,也护不了一辈子。焕儿已经长大了,也该护着哥哥了。”语毕,又低下头去,轻声道,“我知道嫁给皇帝哥哥,就要搬到那宫中去住,我一早就知道。哥哥,我虽不喜欢那地方,但是能跟皇帝哥哥在一起,我......”话说道一半,却是再难说下去了。
林焕见她如此,心知妹子是认准了皇帝了,却还是怕她没想明白,日后后悔,狠了狠心,问道,“但是他既为帝王之身,三宫六院,嫔妃如云,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今日跟我说了,会封你为九嫔之首的昭仪。你要想清楚了,不管是什么封号,你都不是皇后,他有他的正妻,你不过是她的妾室。”
此话一出,林焕的脸色果然变了一变,红彤彤地小脸有些苍白起来。
半响,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似的,林焕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林昭的脸道,“哥哥,我都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我自小便喜欢他,不管他是太子,是皇帝,还是一无所有的庶民,我只是喜欢他。”说毕,咬了咬唇,又道,“我知道皇帝哥哥,他心里有我,或许我只能做他的妾室,但是只要他也喜欢我,想要我陪在他的身边,我......我便觉得欢喜了。”
这一番话说来,情真意切,字字入骨,当真是君心我心,再无回转之地。
林昭见事已至此,知不再再劝,便细细地把皇帝今日的话一一转告妹子。林焕听见皇帝许她随意出宫的特权,自是欢喜不尽,又听到“独一无二”之句,心内触动,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被那个玉树临风却又常常愁眉紧锁的青年撞入了心扉,从此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暗恋,为他芳心萌动,为他愁肠百结。如今这暗恋一旦有了回音,怎不叫她满心欢喜,便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她也愿为他闯一闯,何惧这一堵宫墙之困。然而她不知道,后宫这个地方,原是比刀山火海更可怕的。她这草原上的雏鹰,为了爱情,一头扎进金丝笼中,前路坎坷,而她此时,却还什么也不知道。
过得几日,林昭便去宫中复命,皇帝见林焕应允,也自放了心,下了密旨,待林焕及笄后,便要正式迎她入宫,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陵下宫的永宁长公主,今日却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侍卫们在门外通禀说是裴大公子求见时,令婉倒是一怔,想了想,才知是那日一曲萧音,满座皆惊的裴公子,又想起楚国皇姑为他来求亲的事,便有些不想见他,但他既然在这大雪天冒着雪赶来了,倒也不好不令他进来的。
于是便向外吩咐道,“请进来吧。”
于是蕉叶打了帘子,那人便走了进来。令婉看去,他身披着白鹤大氅,头上束着一个银冠,怀中抱着一物,见了他,便行礼道,“见过长公主。”行动间身姿优美,如行云流水一般。
令婉忙命请坐,令樱珠端上茶来,便开口问道,“外面正下着大雪,公子冒雪前来,是有何事见教?”
裴少君微笑道,“不敢,只是天气愈发冷了,想着公主在此诸物不齐备,家父便备了些御寒之物,令我送了来。”
公主忙笑道,“大都护费心。”
裴少君又将手中之物双手奉于侍立的丫鬟,令其奉于公主,令婉看时却是几本新制诗集,翻开看时,尽是当朝大诗人们的新作。令婉久困陵中,少于外界往来,便是有人送东西来,也不过是些家常使用之物,再无人会想到为她带几本新书解闷。令婉忙笑道,“裴公子用心了,皇陵寂寞,有这些诗集,倒是能消磨些辰光。”
裴少君见她喜欢,便笑到,“这也不值什么,这诗集中有几位作者是我的至交好友。少君虽才疏学浅,但承蒙他们青眼,常来我府上小聚。日后若他们再得新作,我定立刻送来给公主过目。”
令婉听了心下正喜欢,但又想到前日之事,心知他如此殷勤,大约便是想要求自己允嫁,但自己实无此心,若只管跟他绕关子,怕他错会了意思。遂似笑非笑得看着裴少君道,“公子好意,永宁心领了。但是永宁独自在此守陵,不宜会见外男。公子还是莫要再来的为好。”
裴少君也是个聪明人,知她言下之意,便站了起来,向上一揖,正色道,“我知公主之意,想必公主也知我之心意。然而少君此举,无非是欲为公主释忧解闷,绝不敢作他想。若是公主避嫌,日后我便令家人送上来,不叫公主为难。”
令婉听他语意诚恳,举止洒脱,越发不愿叫他误会,白耽搁了时间。此事论理原本不应该由她一个女孩儿家先提,但令婉身为公主,原不同于一般女孩,此时下定了注意,便开诚布公道,“裴公子是个明白人,我也不愿和公子绕弯。公子前日所请之事,楚国皇姑已经转告,永宁感君青眼,只是我心不似君心,还望裴公子见谅。”
裴少君听她直言如此,心下原有些惊讶。但想到她当日在太极殿上凭三言两语,连打带消,连天子也不能直撄其锋,今日之言,倒也不足为奇了,只是心下不免又添一层谨慎之意,他要求娶的人,不是那娇生惯养不知世事的皇家公主,自己若一步踏错,此事便再难有回转的余地。
当下也面不改色,微笑答道,“公主的意思,少君明白了,只是倾慕之心,非一日可转。”缓了缓,又朝令婉一拱手道,“公主无须烦恼,少君自会劝告家父,莫要再执著此事。从前种种,公主便当是风声过耳,未曾听见吧。”说毕行了礼,便转身告辞。
令婉见他这等大度,心下亦有感激,便在背后说了一句,“多谢。”
裴少君听得此言,也不回头,只略顿了顿脚步,自掀帘出去了。屋内宁静一片,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唯有案上的茶盏尚在冒着热气,是那白鹤一般的客人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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