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离别
然而,不待胤禟好转。初十,府中便接到来自京中的旨意:革去允禟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削除宗籍。
我端着药碗的手在听到旨意后不由得一松,那清脆的碎裂之声都不得将我从震惊中唤醒。
革去黄带子就意味着丧失了作为了皇室成员的资格。胤禟是先皇之子,血统尊贵怎可……我该如何向他说明他彻底与权力、与尊贵诀别的现实。
我抿着的唇瓣不抵眼中氤氲之气,我咬着下唇,迫使自己不能流出一滴眼泪。我不可以被这厄运所轻易击倒,我必须一如既往的站得直。我平复了情绪,接过竹溪重新盛好药汤,轻呼了一口气,将刚才的难过情绪彻底淹没在心底最卑微的角落。我只愿胤禟安好就够了。
胤禟本是阖着的双目,因我脚步声的轻踏故而缓缓掀开眼帘,淡淡的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浅笑,“只是不小心摔了碗罢了。”我坐在床沿上,轻轻舀了药汤递到他嘴边,如常的问道:“我一会儿去给你做几块马蹄酥,可还有其他想吃的?”
胤禟一口一口喝着我递过去药汤,直至喝完他才轻轻握住我持汤匙的玉手。眼中流转着几分自责与心疼,“这些日子我病中,府里大小事宜都要你操持,是我累了你。”
我摇摇头,不敢将心中的苦痛有一丝流露出来,“哪里来的胡话。你我是夫妻,何来‘累’字一说。眼下虽比不得京中,却是衣食无忧,我岂会有埋怨之念。”
胤禟眼中逐渐染起一抹水雾,那曾经道着这世间最优美誓言的声音此刻只余满腔的愧疚之情。“澜儿,对不起。我曾发誓要让你与我一同俯视领略,这权利给我们今后漫长岁月中所带来的荣华富贵。可我如今连个安稳的日子都给不了你。你一向喜欢清静,并不在意富贵。我却一生沦陷在权力争斗的漩涡中不得脱身,现下的处境着实是亏欠了你。你本应一生富足,环绕在权力最炫目的光环下。可我总是一次次的向你承诺,有一天,总有一天……可这总有一天,我怕是盼不来了。”
我从怀间掏出香帕,轻轻拭着他眼角淌下的温热泪珠。我甚至可以通过绢帕间濡湿的传递,切身的感受到他此刻内心无力的挣扎与那一腔赋予权力的热忱正在逐步丧失着体温。我强忍着泪水,故作坚强的说道:“我要的从不是荣华富贵,只要和你一起我就不觉得苦。只要有你,不管多么苛刻的责难,我都不觉得难挨。”
胤禟握着我玉手的力度悄然收紧,还未来得及道出一语便是一阵烈咳。
我甚至还未伸手将绢帕递到他唇边,那一滴滴鲜红令我胆颤担忧的血已是从胤禟嘴角扭曲着滴了下来。我哭了,我失去往日里的冷静,朝着屋外大声唤道:“竹溪!竹溪!去请大夫来!”
胤禟从我手中拿过帕子抵在唇边,随着烈咳的平息也拭去了嘴角残留的血迹。他若无其事的同我说道:“不要怕,不妨事的。”
那一瞬,我几乎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无力的扑到在他怀中低声的哭泣着。胤禟,我的丈夫总是能将我费尽心力筑起的坚强轻易的击倒。在他面前,我所有的脆弱无所遁形。对不起,胤禟,我总是想自己抗下所有的艰难,可是在你病魔缠绕的面前我无力故作坚强。在你面前我总是那个被你百般呵护,隐藏在你所为我筑起的那片安宁世界中任意撒娇的小姑娘。
胤禟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在我脑后,不停的用着极尽温柔的声音安慰着我:“傻丫头,不要哭。我不是好好的吗?不要怕,无妨的,再吃几剂药便是了。你哭得这么委屈,院里的奴才该是以为我如何欺负你了呢。不要为我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总……会好的。”
至此,京中来信,我不再查看一封。我只想守着这屋子里,那个注定一生与我牵绊相恋的爱人,也不愿再去为京中任何悲哀的源泉所打扰到现下屈指可数的平静日子。
唯一值得我庆幸的是,胤禟虽未痊愈却也是病情逐渐好转。雍正继位后,这长达四年,每日胆战心惊所带来的试炼,终是借此之机击溃了胤禟一直尽力维护的坚强。经此一病,胤禟的身子确不如从前。
很多时候,他在我身边依旧强颜欢笑若无其事的同我作画下棋,我内心本应甜蜜的心情却只能被辛酸所彻底笼罩。胤禟向来性子强,长达三十年权力争斗使得他有着豹子般的敏锐以及狮虎般的魄力,他运筹帷幄,部署计划。可是半生浸透他生命的权力从他身上毫无保留的剥离,他眼底的寂寞与不甘隐藏得再深也是无法消除的。
然而,属于我们的厄运的脚步并不对我们有丝毫怜悯而是不停的接踵而来。
三月初十,从京中传来的旨意更令人毛骨悚然。我从不否认胤禛对他们几兄弟的恨之入骨,可是毕竟是身体流淌着一个父亲的血脉,如何可以如此无情的苛责?
三月初四,胤禛已是下旨勒令允禩、允禟改名。
胤禟看着那道圣旨,如同普通信笺般对待放置一旁,不予理会。
我看着他继续挥动着手中的画笔在宣纸上不停描画,我转身走了出去。我不敢继续再看他,就在转身的刹那,我已是泪流满面,心中绞痛得几欲昏厥。我悲哀的懦弱,除了在我丈夫面前隐瞒外一无是处。
三月十四日,胤禛将胤禟的名字改为塞思黑。
我再也忍不住在胤禟面前哭了出来,他意为胤禟是‘厌恶之人’。我高傲的丈夫怎么可以任由如此诋毁的践踏。
胤禟双臂紧紧环在我的背后,那温柔的嗓音不带一丝此刻应有的哀伤,在我头顶轻声抚慰道:“澜儿,不要哭,不要悲伤。不要让雍正的责难,摧毁我们现有的安宁生活。没有官位,没有俸禄,没有名讳又如何?只要有你,我就是世间最富足的人。”
我伏在他胸前低声啜泣着,双手不自觉的收紧他胸前的衣襟。我很怕,恐惧使我不知所措,令我丧失往日的冷静。革黄带子,削除宗籍,更改名讳……下次圣旨的到达是否只能是索命符?
胤禟将唇轻抵在我耳畔,继续献上他那足以迷惑对爱情有着无限幻想的世间所有女子的柔声轻哄。“无碍,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澜儿,不要怕。我会保护着你,除了神明断不能有人将你我分离。我爱你,你是我全部爱情的想念。你的眼泪只能是对我的一种刑罚,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已令其不再折磨我。澜儿,会好的,总会好的。”
胤禟的柔声抚慰并不能真的令我单纯的忘记这不断接踵而来的打击,我不敢掉以轻心却无力改变任何局面。
我曾经因为我们的不幸而感到悲哀与无助,我曾经天真的认为我已领略过苦痛的纠缠。可是当雍正在四月初,再次派来的旨意以及随同而来的一队兵马才让我清醒的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残忍。
我看着锁在胤禟手腕上的铁链,疯狂的推搡着围在他身边的士兵。我不是先皇疼爱的女儿,我不是皇子福晋,我不是满洲格格,那些身份都需要高贵的举止来加持。我胡乱的大叫着,阻止着他们将胤禟押解赴京。
楚宗手持圣旨,不留任何情面也不再顾忌我的身份,勒令士兵将我从胤禟身前拉开。
胤禟抬起被铁链所带来沉重负担的双臂将我护在怀中,万般疼惜为我捋着额前散乱的碎发,双手捧着我的脸颊,“澜儿,不要这样。我只是押解赴京而已。”他温热的唇瓣带着他全部爱恋以及不舍,紧紧熨帖在我的额前,“等我,我们说好的白首到老,我不会食言。相信我,澜儿。”
我望着他被士兵带走的萧条身影,心痛的丧失了所有知觉。我追在他身后,哭着哀求着呼唤着:“胤禟,不要,不要走。胤禟,胤禟……”
可我耗尽所有力气拼出的脚力,仍是无法缩短我与胤禟之间的距离。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推上了囚车,我看到他眼中弥漫的不舍,我望着囚车只能将他与我越发拉远的距离,我无力跪在地上不住的哭泣。
雨,伴着一阵阵摄人的雷鸣声势磅礴的降临着。而我这个无助,只能忍受着丈夫离我而去的现实被雨水无情的冲刷着拍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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