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父女

　　细小的白色雪花在幽深的夜幕下从空中缓缓滑落，我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接住那一片小小的冰花。“你瞧，下雪了。”我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悲伤，只是平静的说着。眼睁睁无可奈何的见证着苍白无力的雪花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融化成透明的水滴。

　　“很多年没有除夕下雪了。我记得……”

　　胤祯还未说完，我不想他继续勾起过往的回忆，便截断他的话，“一晃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由得轻叹道，“你都是九个孩子的阿玛了，我也是做了额娘。”

　　他突然转身一把揽我入怀，下颚搭在我肩头。不理会我的挣扎，温热的气息在我耳边磨蹭着，语气中化不开的深情。“我有多少孩子都不及我想拥有念甜这个女儿，只因为她是你所出。”未及我开口，他继续说道：“不要喊我十四弟，那是对我高尚爱情最大的侮辱，是令我对爱情幻想彻底覆灭的最后一击。我永远不想从你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它就像恶鬼一样深刻的盘踞在我心底，每当听你这么喊我，它就抑制不住从我心底疯狂的叫嚣着挣扎着。我的福晋们都是皇阿玛指给我的，我除了接下恩旨如期迎娶外，我别无他法。倘若我有决定自己女人的权利，弱水三千，我想与你共度。澜妹妹，你可知我的苦痛。漫漫长夜，看着睡在身侧不同的脸庞却是怎么都拼不出一丝一毫你的容颜，我如同坠入寒冷的深渊，这使我感到可怕。这些话我原不想说，它将会随我一起埋入坟墓，成为永远的秘密。可是，原谅我，当我看到你的悲哀，当我知道你府中的生活并不如意，当我看着你强颜欢笑感叹身不由已，我想带你离开这里。我不要什么阿哥身份，也不要日后的封王赐爵，哪怕我只做个山野柴夫打猎为生，只要有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那伴随我将近有半年的委屈泪水此刻在胤祯执意有悖纲常也要表达对我一片深情的催化下，我软弱的准许委屈的泪水滑破眼眶，我哭了。我是相信胤祯的，以他的个性，只要我现在颔首，他就会拉着我义无反顾的离开这爱新觉罗家族给予的所有束缚。而我的丈夫，他总是会心疼我，宠溺我却从未想过放弃手中权力为我带来一片平静祥和的乐土。

　　“胤祯，这样的话莫要再讲。你我一起长大，这情分自是深厚。我愿意依赖你、信任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可这一切都出于兄妹之谊。胤禟他是我的丈夫，是我一生荣辱富贵唯一可以指望依靠的人。”我抬起头，望着那依稀点缀着几颗繁星透着无限寒意的夜空，我幽幽的声音使自己更加觉得身体冰冷。

　　胤祯伸手抚上我脸颊的泪珠，我一把握住他的带有薄茧的手掌，将他的手拉了下来。“我们迟了太久了。再是晚去恐是皇阿玛要责怪了。”

　　为了避嫌，我将披风还给了胤祯并在他进乾清宫约莫半柱香的时辰，才踏雪而进。

　　我本想趁着他人不注意之际坐在席间。胤禟朝我走了过来，左手握住我的玉手，右手轻掸着我肩上的残雪。满是疼惜的嗔怪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下了雪也不差个奴才给你撑个伞。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不仔细着身子。”

　　我轻笑，“哪有你说的这么金贵，无非是沾了飘雪，不妨事的。”

　　“澜儿来了啊？”皇阿玛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大殿前方传来，语气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兴奋。

　　我急忙从胤禟手中挣出，跪了下来，“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给皇阿奶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起来吧，朕瞧你越来越放肆了，怎么家宴还要姗姗来迟？”皇阿玛嘴上虽是责难，可是我从他素来变幻莫测的眸子中看到了久违的笑意。

　　“回皇阿玛，都怪儿臣不够仔细，念甜身体有些微恙故而儿臣来晚，请皇阿玛恕罪。”

　　“哈哈，朕的澜儿真是长大了，做了额娘就是不一样了。快来这里坐，你可是好多年没同皇阿玛一起用膳了。”皇阿玛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家宴首席……这是我许久未有的待遇了，我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踏上阶梯，伶俐的奴才自是在皇阿玛身边为我放置好椅子。这样令人艳羡的荣宠再隔数年后在家宴上再次上演，我心里不免冷笑，大抵皇阿玛是因去年为胤禟指了婚，许是觉得亏欠我这个他一向疼爱的女儿吧。

　　家宴过半，皇阿奶要先行回宫，我自是起身要伺候着，皇阿奶却是按住了我的肩，轻声吩咐道：“不用伺候哀家了，下次带着小格格再给哀家来请安吧，哀家今日也乏了。”

　　我福身，“恭送皇阿奶。”

　　眼瞧着已是过了亥时，整个殿内，各桌仍是把酒言欢。皇阿玛此刻站起身，我连忙放下筷子跟着站了起来。

　　众人也都停下了手中动作，所有的视线焦点都停留在皇阿玛身上，各人都是暗自揣测皇阿玛的心思。

　　皇阿玛挥挥手，“朕只是想去逛逛园子，你们继续吧。”

　　所有人都是跪在地上，嘴里念着，“儿臣（臣妾）恭送皇阿玛（皇上）。”

　　一只手掺在我的臂上，我抬首，竟是皇阿玛。他此刻正展着慈爱的笑容对我吩咐道：“陪朕去逛逛。”

　　待出了乾清宫，梁九功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伸手扶着皇阿玛的手臂伺候着。

　　皇阿玛起初没有说话，只是这条路我却是越看越眼熟。

　　走到翠云馆门口，我稍是一顿，皇阿玛立刻察觉，他伸手盖在我掺着他的手上安抚着。

　　梁九功屏退了他人，现在翠云馆院中只有我和皇阿玛两个人。

　　“澜儿，可还是记恨着皇阿玛？”

　　“儿臣不敢。”

　　皇阿玛轻叹道：“这句话朕每日都要听上几次。澜儿，你自小在宫中长大，朕疼你也是这紫禁城的头一份。可是，朕毕竟是天子，朕要考虑的太多，朕不能凭自己的喜好去决定事情的走向，你明白吗？”

　　我颔首，又意识到皇阿玛在我身侧估计是看不到的。只好言道：“儿臣明白。儿臣不曾记恨过皇阿玛，以前是儿臣不懂事给皇阿玛出了很多难题。现下儿臣长大了，懂得事理。胤禟能有侧福晋为他开枝散叶本也是好事，儿臣若是连这都要计较岂不是要遭他人耻笑。”

　　“傻孩子，朕何尝不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道理。只是，生在帝王家，就不能像百姓那样凭借自己的喜好去做决定。就算是贵为天子的朕，也只能屈于江山社稷、朝内权力的平衡。朕何尝没有所爱之人，但朕尚不可只凭自己喜好决定皇后人选，更不可后宫只有一个女人。”皇阿玛平静的说着，脚步一顿，回头望向我，迟疑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朕总是爱你的，希望给你的都是最好的。可是朕却不能只对你一个人好，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朕去权衡。待朕想起来你时，才意识到你已是长大，已是有些时日不曾见到你。”

　　我微张唇瓣却是此刻不知道些什么好，终还是没有出声。

　　已是停了的飘雪此刻又是飞舞在空中，梁九功急步跑了过来，把伞撑在皇阿玛头顶上，“万岁爷，下雪了，仔细着身子。”

　　皇阿玛点点头，对我笑道：“回去吧。”

　　我分明从脸上看出了一丝无奈与疲惫的神情，我应是安抚让皇阿玛保重龙体。可我只是点头，跟在皇阿玛身后。

　　“朕还是怀念你小时候对朕撒娇吵闹的样子，太多人对朕卑躬屈膝谨言慎行。孩子啊，朕不希望你也变成那样。”

　　我没有再说什么，又能辩解什么？我是胤禟的福晋，我不可以为胤禟在皇阿玛面前进言，那只会令皇阿玛对胤禟的厌恶加深。我也不敢多来宫中向皇阿玛请安，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看成去如何去揣测胤禟动向的标志。我除了同样谨言慎行外，又能做什么呢。

　　回程的马车上，我轻轻靠在胤禟的胸前，安心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已是入了夜，车外已无来时的喧闹声，只是有寒风不时的顺着车帘缝隙钻进车厢内带来阵阵寒意。

　　他亦是伸手环着我的肩头，将披风盖在我身上。

　　我略有些倦意，刚是睡熟了些，就听何玉柱在车外禀着已是到了府外。我睁开迷蒙的双眼，正对上胤禟一脸笑意。我有些窘迫，别开头，欲起身下车。

　　胤禟却是先我一步下车。

　　待我出了车厢，只见胤禟冲我伸着双臂，我欲躲闪。他一把抱下我，转身向府内走去。

　　我粉拳捶在他结实的胸前，嗔怪道：“快放下我，让别人瞧见了岂不是要笑话。”

　　胤禟却不以为的笑道：“哪个不要命的敢笑话？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知这是出自于宋人张先的《千秋岁》，如此的动情世间能有几个女人还可以理智的坚持着……我长臂一舒环着他的脖颈，不再言他。

　　芙蓉帐暖，他给予的亲昵是狂野的，他温热的唇瓣抵在我耳边反复念着对我狂热的爱恋。我没有拒绝，只是随着他的热情而努力的回应着。因为，我对他有着同样深切的情感。我还是庆幸的，在成婚七年后，我丈夫对我的情感一如既往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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