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执夭九令 > 第255章 醉肌红 银装素裹

第255章 醉肌红 银装素裹


  

  屋子里的众人也都是惊疑不定,来福甚至不安地往后面挪了挪,离开杜鹃远了几步。这个女人一点儿都不像平时的那个杜夫人了,一点儿都不像他讨厌的那个杜夫人。

  来福讨厌杜夫人,因为他觉得这人表里不一。

  比如说吧,每次听她腻着声音喊周瀛为“瀛哥哥”的时候,来福都要落一地鸡皮疙瘩,明明她年纪比山主大!还有她叫人称呼她为“杜夫人”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如果她想做周瀛的妻子,该是“周夫人”才是;如果她不想人误会,该为“杜小姐”才是。“杜夫人”是怎么回事?若不是来福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摩杜鹃,他都要以为她是想自立女户,为人守节终身不嫁了。

  但是这会儿,来福却忽然害怕起来。

  他怕这时候的杜鹃。

  她没有腻着嗓子喊“瀛哥哥”了,倒是温言软语地讨好起缪绾来。

  反常即妖。

  思前想后,来福得出了一个与缪绾相同的答案来:杜鹃疯了。

  疯子杜鹃此时仍在对着缪绾嘘寒问暖:“小绾,你今年才二十六周岁吧,为什么打扮得这么老气?女孩子要穿得漂亮些才是。”缪绾上身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下身一条暗花细丝宽脚裤,看上去虽然悠闲随意可却是硬生生将气质拉高了七八岁。

  缪绾吃了苍蝇一般,对她的关心又是厌恶又是烦腻。她并不怀疑杜鹃的真心,事实上,杜鹃的确是真情实意的——幼时缪绾曾被杜鹃照料过,那个时候的杜鹃也是现在这样,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可是缪绾不需要。

  宁愿她是虚情假意,缪绾也不希望看到一个拿真心换前途的人。

  缪绾僵着脸答了一句:“与你无关。”

  杜鹃叹了口气:“是我不对,害你没了父亲。你若怨恨我也是应当的。”

  缪绾虽然恨她,却不是张冠李戴之人,听见这话当即恼恨道:“我父亲不与你相干,你害死的是我母亲!”

  “是吗?”杜鹃倒是楞了一下,想了好半天才想起当年她用劣质药材耽误缪夫人病情一事,迟疑道,“哦,好像是这样。”又耸耸肩,有些无所谓的说道,“好吧,抱歉。”

  她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之意,缪绾看鬼一样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一条人命在杜鹃的记忆中竟能淡的了无痕迹。

  杜鹃不甚在意地略过缪夫人一节,继续道:“小绾,你可知你父亲葬在哪里?”

  缪绾面色更青,胸口剧烈起伏,错着牙没有说话。

  杜鹃却是误会了,只以为当年缪绾年幼不曾得知,便安慰道:“你不要难过,我来查。”

  满屋子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缪绾终于压下那阵汹涌恨意,忽然转对周瀛说道:“周山主,我要她为我缪氏一族偿命。”

  周瀛身子僵了一下,两手握紧椅子扶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杜鹃却是喜出望外:“是了是了,我该为他偿命的。”她欣欣然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打扮,似乎在检查自己是否妥当,看着看着终不满意,四下环顾一周后发现了临窗案几上的梳妆镜,顿时眼睛发亮着紧走几步往那里去了。

  众人情不自禁随着她站起身来,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看着她。

  杜鹃坐在梳妆镜前,先是对着铜镜散了发辫,取了牛角梳细细将乌发理顺,然后上下通了一百下才仔细地将发顶青丝平分两大股,梳结成对称的两个发髻,相对垂挂于两侧;正是丫头们常梳的双平髻。

  梳完头发,杜鹃又将耳坠挂好,对着铜镜左右打量了一番后忽然注意到两颊上的抓痕了——那是之前她与缪绾对打时留下的。她微微蹙了下眉,一张苹果脸皱得叫人心软。只见她指尖轻挑了一抹细粉,轻轻涂在那红痕上,又抹了胭脂遮掩起来,等看上去不明显了才满意停下手。接着,杜鹃又选了盒桃红色的唇脂细细抹在唇上,抹上后还抿了下唇让那脂色匀净了些。

  化好妆后,杜鹃站起身来理了衣领,又弯腰将衣裙下摆的褶皱抚平,最后将绣鞋上的灰尘掸去,她甚至还轻轻旋转了两下身子。

  她做得自在又从容,一如任何一个对镜梳妆不知烦忧的小姑娘。同时气氛却是诡异又宁静。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该做些什么,也没想到是否应该阻止她。

  她转过头来,众人便见她两颊红润,整个人看上去又年轻了五六岁,尤其是她面上那种期待而略显羞怯的神色,竟叫她的面容更加耐看起来。只见她略带紧张地说道:“小绾,等我去了,请把我葬在他身边好吗?”

  “不好!”缪绾从这诡异的气氛中回神,然后猛摇头,眼泪横飞,“你不要异想天开!你有什么资格提这种要求!我绝对不会再叫你打扰我爹娘!”

  杜鹃像是被雷劈了一下,身子摇晃了好几下,眼神茫然,喃喃道:“啊,是么……是吧……”她微微笑了一下,凄凉而惨淡,然后嘴角慢慢抿起,缪绾看见她腮上用力,苹果脸圆鼓鼓的煞是可爱,看得缪绾都是一愣,然后还不等反应过来就见有血从杜鹃嘴角溢出来。

  “阿鹃姐!”周瀛抢上前去接住瘫倒的杜鹃,又是探脉又是掐人中,只是杜鹃却毫无反应,几个眨眼之间,她身子就已经软了,两只手也无力垂了下来。不过教人吃惊的是,她的周身正渐渐蔓延上一层霜花来。那霜花极薄极韧,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周瀛踉跄两步,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银装素裹。”随后急道,“宿倾,宿倾!求你,求你救救她!你能救她的对不对!”

  宿倾缓缓摇头。

  不能,这是魔教五毒教的五大毒-药之一,因为服用后尸身上会浮现霜花屏障而闻名于世。它在五毒教的五大毒-药中排在最末,不是因为毒性不佳,相反,银装素裹的毒性相比于其他四种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它之所以排行最后只是因为服用者死无痛苦,并且死状干净无垢。也因此,这种药粉多用来本门子弟自杀所用。

  不知道杜鹃是如何得来的……

  “宿凌之!我知道你就是当年的……”周瀛被宿倾眼神所摄,强吞回后半句,却仍是哀求道,“求求你,你医术那么高,求你救救她好不好!”

  宿倾苦笑了一下:“我不是见死不救……”虽然杜鹃最后势必要为缪氏一族百十口人来偿命,早晚都是一死,可这也不是宿倾袖手旁观的根本缘由,“你知道,我内力不够了。”要想解银装素裹,必须要有极高的纯阳内力吊着患者的命,并在一刻钟之内完成解毒、用药、针灸等等全过程。可是宿倾现在内力还不到三成,周瀛也是纯阴内力帮不上忙。

  周瀛终于绝望了。

  缪绾挺直的背脊也终于放松下来:这是天意。是苍天暂且收去了门主的内力,是老天爷让缪氏一门大仇得报。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缪绾谢天谢地。她没有不能手刃仇人的遗憾——实际上,她从今天最初见到杜鹃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亲手杀了她:一方面是因为周瀛,周瀛再怎么秉公,也不会放心将杜鹃交给她,因为他肯定担心自己不会给杜鹃留全尸;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宿倾。宿倾很可能不会同意自己手上沾血。缪绾曾经听宿倾说过,“有时候,越是长久的仇恨反而越是不需要酣畅淋漓的结束,因为短暂的复仇快感带来的可能是抹不掉的空虚。不如借力打力吧,既能了结又能置身事外,这样的话,从开始到终结,你都可以默念一句佛。”

  缪绾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一如现在。

  她看杜鹃银装素裹,心中没有疾风骤雨,只有风平浪静。她的恨意与执念静悄悄烟消云散在微风静水中,整个人也慢慢沉淀下来。

  缪氏血仇已过,从此缪绾新生。

  斯人已逝,活着的要为生命本身而活。

  往事不可忘,往事不可追。

  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缪绾默念:阿弥陀佛。

  ……

  宿倾拍拍缪绾的后背,招招手示意众人一起出去,将房间留给周瀛与杜鹃。

  ……

  众人暗叹一声,悄悄掩上门,转头去了隔壁贞娘的院落。

  ***

  骨风院。

  秀骨贞风。

  众人暗赞一声,迈步进去。

  骨风院与韶光的凌园在格局上大同小异,布置却是风格迥异。韶光院子里种了棵硕大的金桔树,贞娘这里却是一棵三丈(十米)多高的桂树。

  桂树为木犀属,又名岩桂,是经冬不凋的常绿灌木。寻常高约一丈至一丈半(约为3-5米),虽然也有高达五丈半(约为18米)的,不过却是极为罕见。眼前这株桂树有三丈多高,已是稀罕。

  众人也不落座,只是仰了头去看。只见这棵桂树的叶子为长椭圆形,全缘布着细疏锯齿。叶面微凹凸,叶先端长渐尖或渐尖。着花繁密,每花序有花五朵到九朵不等,花冠澄黄色;花瓣平展,呈椭圆形;香气淡袅,清可绝尘。

  昭阳与宿洱还不曾来过这个院落,此时见了顿觉眼前一亮,先前在凌园里经历的压抑与低落也被这香远益清的桂花香气给一扫而空了,整个人都觉得精神了几分。

  昭阳笑了一下,问道:“贞姑娘,这株可是醉肌红?”

  醉肌红属于桂花的一种,花期在十月,一年可开两次花。琢郡天气寒冷,农历九月初已经是醉肌红怒放的时节。

  贞娘吩咐丫头小荭沏了暖茶来,听见昭阳问话便笑着答道:“回公主话,这棵正是醉肌红。”看了宿倾一下,又道,“是我们门主亲自移栽过来的。”

  昭阳摆手示意她说话不必这么客气,扭头问宿倾:“公子喜欢桂树?”

  宿倾抬头看看满树的澄黄花冠,鼻尖轻嗅,道:“还好。”她对桂树没什么特别的喜好,移栽这棵醉肌红也不过是因为她见贞娘爱桂花,再说桂花清香,与贞娘气质很是相和。

  贞娘为昭阳解释道:“我们门主除了爱竹,对别的都是寥寥。如果硬要矮子里挑将军,门主更倾向于能结果子的树木。”说罢轻轻一笑,那笑容浅浅淡淡的,正如桂花给人的感觉,清冷却飘香。

  昭阳随口问道:“哦?此话怎讲?结果子的?桃树?”她想到夭夭门名曰“夭夭”,正是取自“桃之夭夭”,心道宿倾该是爱桃花的。她一边问着一边悄悄打量着贞娘:贞娘穿着一件桂子绿的瑞锦棉裙,外面罩着一件洒桂织锦镶毛斗篷;再观她眉眼,新月眉、弯杏眼,眉眼清白,面上干净,肤白莹莹,整个人看上去秋华皎洁的,隐隐自成一界。

  贞娘看到昭阳说了“桃树”之后宿倾几不可察地微微抖了抖身子,心中就觉有趣。她与宿倾论花草时,宿倾曾说起过,桃花还是远看好,站在一大片桃花林外,远远看过去,粉红粉白都是恰到好处,不似近看时能看到花心花骨,那种一目了然教人心中无端发慌。

  贞娘不能理解看到花心花骨有何可心慌的,她可是知道宿倾也常吃那种桃肉与桃核离骨的桃子,虽不是钟爱,比起不能“一目了然”的蜜桃却足以称得上是喜欢了。

  后来她想,宿倾应该是喜欢清清爽爽的果子,不爱桃上的绒毛,只看她喜欢桔子、橙子等就知道了;至于桃花,宿倾应该是爱它的立意,对它的粉嫩单薄就致谢不敏了。

  夭夭门,桃之夭夭,逃之夭夭。

  宿倾是希望全教上下绚丽茂盛、和舒安康。

  ……

  “贞姑娘……”昭阳忽然出声打断了这娘的沉思,她问得有些犹豫,“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姑娘面善,竟像是曾经见过一般……”她说着观察贞娘的神情,见她没有意外之色,不由奇道,“真是见过?我怎不记得了?”又问一遍的宿洱,“自妍,你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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