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爱莲说 一笑倾城
二人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几息之后,便听到韶光拿走了宿倾手中的书卷,拉着他去一边净手了。
宿倾见韶光挽了袖子,抬手拦道:“好姑娘饶了我吧,我自己洗就好。”
韶光手上一顿,仍是继续挽好了袖子,笑着说道:“略尽地主之谊罢了,公子倒是见外起来了。”说着将皂角在手中转了两圈,待自己的手湿滑了才去握宿倾的手,将手上的皂角沫细细涂抹在宿倾手上。宿倾的手很大很纤细,手心骨节条理、脉络清晰,手背却是白皙稚嫩、棱骨分明。
真美啊。
韶光垂着眼睛,握着宿倾的手,自己的掌心渐渐渗出汗水来,幸好泡在水中并不明显。天知道方才她伸手去握她的手时心头有多么忐忑,她害怕她会避开,她不用想就知道,如果她握了空心里能有多沮丧。幸好幸好……
宿倾看着韶光为自己细细净手,眼中极快地划过一抹异色,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宿洱与昭阳却是连看都不忍再看了。她们两个今年都已十九岁,早已懂得情为何物,眼下更是情债缠身,深知其中甜苦,韶光掩饰得再好也不是全然无迹可寻……
佳人有情,才子无意。
怎一个叹息了得。
“用……用膳吧。”昭阳强笑道,由己及人,昭阳难免想到丁鹿身上,想到他的心魔,心中就是一片凄惶无助。不过当她看到那一道古董羹的时候,心头却又炸开了希望的烟花——当年,瑶琴阿染逃出思美人,靠的正是桦城宿府的计谋,而今,宿家的家主就在眼前,她觉得自己兴许也能峰回路转。
四人坐下用膳,一顿饭吃得寂静无言:宿洱生性如此,被问到头上都不一定说话,何况没人问;昭阳在宫里是“食不言”的,在劝金船与缪绾一起用饭却爱说笑谈天,只是此时心中有事便没了开口的心情;韶光心神都在宿倾身上,她两只眼睛都在注意宿倾用的好不好,自己没吃几口,唯二的两口还一口送到了鼻尖一口送上了下巴;宿倾则在走神,一边想着之前看的杂谈游记,一边思索着韶光刚刚紧绷着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饭毕。
宿倾看着面前的空碗,终于回过神来:这是……自己刚刚用过饭了?应该是吧……算了。
“说正事吧。”宿倾对昭阳示意了一下,道,“昭阳你说说,宿姑娘是怎么回事?”
昭阳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周瀛的确是冲着自妍来的,原因不明,不过思美人的确是和官家小姐过不去。周瀛来过,只是问了几句话就又走了。现在的情况是,周瀛虽然吩咐下去不许人打扰自妍,也同意韶光姑娘与自妍相见,却并不同意她离开。”
宿倾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想了一会儿才问了个问题:“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原来的计划?”
宿洱稍稍僵硬了一下,只是瞬间,连坐在她身边的昭阳都没察觉,便已经镇定开口了:“因为韶光姑娘说公子可以解救我。”
宿倾皱了下眉头,不悦道:“姑娘何必遮掩,要知道我并不欠姑娘的。”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着实惊到了众人,昭阳虽然不晓得宿倾这话指代什么,但却晓得他是个心胸坦荡之人,最不耐烦矫揉造作。生怕宿洱惹怒了他,连忙圆场道:“自妍你可能是误会了,宿公子是说……嗯……”
不等昭阳为宿洱想好对策就听宿倾又道:“谁帮了你还是什么东西帮了你?”
昭阳与韶光一头雾水,韶光迟疑道:“凌之你多虑了,没有什么人或是东西吧,我与贞娘一直想要帮助宿姑娘,都不得其门而入。”
宿洱却是忽然松缓下来,面上的暮气竟然消散了几分,她道:“公子怎知?”
宿倾往后仰去,半闭了眼睛,语气中难掩疲惫:“韶光,帮我将那卷书取来。”与其与人试探周全,还不如看一卷书。
韶光连忙起身为宿倾取过书卷。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任谁都没想到宿倾会是这么烈性的脾气。尤其是昭阳,她认识宿倾也算日久,一直以为宿倾都是安定从容的,包容到没脾气,好像没什么能叫他生气,今日方知自己竟然错的离谱。一个念头忽然升起,宿凌之的“冷善”是不是还包括着这份漠然?她不耐烦试探,厌恶虚假,所以一旦发现对方没有坦诚相对便会拒之千里之外。
想到此处,昭阳无法不想到苏景云。离开瑜城之前,苏景云曾经找过自己,拜托自己多多看顾宿倾。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是了,他说起心城,说起宿倾淡然底下的漠然……那个时候昭阳还觉得不可置信,偷偷腹诽苏景云这是不了解宿倾,她自认自己看人还是准的,可却不想竟输给了比自己还小了两岁的苏家表弟。
宿洱来得太晚,进不了宿倾的心城,所以宿倾没有那么多耐心与她周旋。
“你和她很是不一样。”宿洱说道。
宿倾仍是如饥似渴地翻着书页,对周围这一切充耳不闻。
昭阳不想让气氛太过尴尬,便接话道:“自妍说的是谁?”
宿洱长叹一声:“我的姑祖母、你的祖母,宿氏阿湄。”
昭阳心下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宿湄是乌木家第六代皇后,嫁给乌木宸宇,三十而亡,之后乌木宸宇自殉于皇陵。
韶光更想不通了,她也听闻过这位皇后,她是大宁朝著名的才女,据说读过的书籍不下百车,甚至在翰林院主持编纂过大宁一部名为《昭和九丘》的书籍,那本书是大宁第一部系统介绍九州风土人情的著作……只是,宿倾与宿湄,风马牛不相及不是吗,宿洱为什么会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姑娘是不是误会了,凌之……凌之是男子,他的宿姓,也只是寻常的姓氏,与贵府的宿姓不是同宗。”韶光试图解释。
宿洱只是看着宿倾不说话。
一刻钟后,宿倾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长舒了口气,满足道:“终于看完了。”
韶光一如既往上前询问:“这本可好?”
宿倾摇头:“不算极佳,却是用了心的,也算可圈可点。”
韶光笑道:“那么这本书便是要放到‘未可期’那一栏里了?”
宿倾点头赞同。
昭阳听得好奇,被这话转了注意力。她还以为宿倾这么手不释卷的,是因为书很好看呢,怎么听这话不是那么引人入胜?还有,什么是“未可期”?
韶光为她释疑:“只要不是太不堪入目,凌之都会看完的……”她笑了一下,想起之前宿倾看书时有的书只有两成好,其他都是让人看了郁闷的流水账,只是宿倾还是为了那两成好一直强忍着看到了最后,然后做上标记“爱莲说”……
昭阳一边忍笑一边说道:
“最佳的,名曰‘再难忘’,表示看了一遍便再也难以忘记,深深为之心折,以后还会重复观看;
“其次的,是为‘细思量’,意为虽然不是绝佳,但却是另辟蹊径的,可以当做一个领域的专业书目来看;
“再次的,则是‘下眉头’,意思是好坏对半分,可看可不看,聊作消遣;
“第四个层次名为‘未可期’,说的是坏处居多,偶有佳句,实为鸡肋;
“最后一个名作‘爱莲说’,表达的是已看过且再也不看,以示老死不相往来之意。”
诸人听得无可言说,心里又是敬服又觉可乐。
昭阳问道:“前面的都好说,只是最后一个,既然取老死不相往来之意,缘何用了个清贵高雅的‘爱莲说’?”
韶光捂着嘴乐得不行,连连点头道:“不瞒公主说,我也曾这般好奇,问过公子……”她看了宿倾一眼,见她纵容地摊手,继续说道,“《爱莲说》有言,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韶光在最后那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上加重了语气,说完之后便笑倒在椅子上。
昭阳先是一愣,随后也是大笑;就连一直严肃暗沉的宿洱也在短暂的怔愣过后慢慢笑了一下……
这一笑直接看呆了昭阳与韶光,二人直直盯着宿洱一副见鬼模样,久久无法回神。
太美了。
昭阳虽然认识宿洱已经十几年,却从来不知宿洱笑起来竟是这般……一笑倾城。她甚至从不知晓一个人笑起来可以这般好看,就在那一瞬间,宿洱笑了,只是那么一下,笑意在她面上炸开一朵花,很小很小的一朵花,清清淡淡的,像是雏菊,不,更像茉莉,纤细小巧的茉莉花,却馥郁到骨子里。
宿洱一直都是平凡无奇的,厚厚敦敦的感觉,小鼻子小眼,没有丝毫出彩之处。再加上她眼中沉潭寂静,更是浑身寂寥、暮气沉沉。那一身铁锈红,那正襟危坐的姿势与慢条斯理的动作,无一不在把她塑造成为一个披着少女皮囊的小老太太。
可是在这一刻,毫无疑问,她是名副其实的少女洱。
没有人没有语言能够形容那一笑倾城。
胜过雨后晴天挂着的那一条彩虹,胜过深夜昙花绽放的那一朵芳蕊,胜过沙漠中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处绿洲。
像是湖心开出一朵花。
本来沧海年迈将欲变桑田,却因为这一笑心田宛若初生;那是乍开的锦绣韶华,是不可言说的艳色绝世,是无法言喻的尽态极妍。
……
“我……你……”昭阳看着宿洱说不出话来。我为什么没见过这般美景?你为什么要隐藏了如此生动?
宿洱慢慢收了笑,像是花朵合了花苞,像是暗夜敛了流光,像是落潮后平静的海面。她没有回答昭阳的问题,而是看向宿倾,问道:“公子如何得知?”
昭阳与韶光也想到这一点了,甚至福至心灵想通了所有:难怪初见那一刻,宿倾便“调戏”了宿洱!只她是如何得知宿洱一笑倾城的?
“这个习惯不好。”宿倾又从桌上捡了本书,道,“姑娘总是问为什么,不爱说是什么,很不好。”
眼见她即将翻开那卷书,韶光忙疾步上前伸手按住了宿倾的手,小心笑道:“好凌之,不要看了好不好?”
宿倾摊手:“这要看宿姑娘的诚意了。”
韶光心里腹诽:你也是宿姑娘。不过还是扭头去看宿洱,她晓得宿倾是真的不耐烦了,其实自己也有些怨气,宿倾虽然不曾明说,可是韶光知道,夭夭门为了宿洱这件事没少出人出力,远的不说,贞娘便是因为这件事还在邻城没有回来。宿倾这么护短,岂会不对宿洱的态度生气?
宿洱定定看了宿倾好一会儿,在她伸手又去拿书的时候终于败下阵来:“我虽不曾亲眼见过姑祖母,却是见过她本人的。”
这话……什么意思?
自相矛盾?
昭阳一直看着宿洱,心道莫不是被宿倾刺激坏了?
宿倾坐正了身子,一双凤枝目在宿洱面上梭巡两下,最后落在她那双恢复了暮色的小眼睛,沉声问道:“这件事周瀛知道吗?”
“什么?”昭阳觉得自己跟不上思路了。
“什么意思?”韶光惊疑不定地左右看着宿倾与宿洱。
“你知道?”宿洱眼神乍亮,整个人像是雨后春笋,更像久旱逢甘霖。
“不就是宿慧吗,也不算稀奇。”宿倾道。
宿洱捂着脸坐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忽然松了劲儿,有泪水从她指缝间流出来,却听不到呜咽声。昭阳怔忪过后终于回过神来,蹲坐在宿洱身边想要安慰却发现自己无从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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