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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笛尴尬地冲徐焕笑笑,然而徐焕一脸状况外,还一本正经地跟方爸爸碰杯:“您放心吧,不喝酒我也会说真话的。”
方妈妈和方笛一齐上阵,终于是把酒拦了下来,徐焕拣了一筷子红烧茄子,细细地嚼着,又听见方妈妈唠叨方笛:“小笛,你再吃点虾啊,看你又瘦了那么多,年轻轻的别老减肥!”
说完,又安排徐焕:“小徐再吃一点,别光跟你叔叔喝酒了,不吃东西喝酒要伤胃的,快快,再夹一个藕盒。”
“谢谢阿姨。”徐焕从善如流地夹了一只放在碗里,轻轻咬了一口,猪肉混合着葱香从嫩脆的藕片中透出香气来,吃着让人觉得安心。
总见外卖单子上印着什么“家的味道”,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家的味道吧。
徐焕想。
这是方笛的家,有一个疼爱女儿的爸爸,有一个热情好客的妈妈。这样的家庭在人类社会里存在千千万万,徐焕却是第一次有机会窥得一角。
这可能是徐焕吃过的最热闹的一顿饭了。
吃完饭,方笛见徐焕跟喝高了的方爸爸聊得暂无破绽,而且话题展开越来越顺利,就主动跑去帮妈妈洗碗。方妈妈惊奇地看了一眼平时懒得就要扎茧的女儿,刚想张口,就被方笛嬉皮笑脸地抢过了话头:“妈妈,您和爸爸今天为了接待我男朋友辛苦啦~”
方笛在“我男朋友”这四个字上格外强调了一点,方妈妈瞥着自己的女儿,脸上露出了一点了然的微笑:“干嘛?有什么要求妈妈的直接说,别拍马屁。”
方笛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又眨巴眨巴眼,蹭了蹭方妈妈,小声问:“那今天晚上,我男朋友住哪里呀?”
方妈妈眯起眼,用手点了点方笛的脑门,把所有的碗放在方笛面前的水池里,出厨房门之前,留下一句:“我买了两个新枕头,放你床上了。”
方笛不由得偷偷笑了,戴上手套,愉快地刷起碗来。
徐焕并没意识到自己或许会有被扫地出门住酒店的危险。方爸爸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洗漱过之后就去卧室打呼噜了,方妈妈也借口明天还要忙年,早早睡了。两个小情侣就直接钻进了方笛的小卧室。
小卧室的床是个一米五的老式双人床,是方笛爸爸妈妈淘汰下来的,床边就是方笛带书架的写字台,上面有一只十年前很时兴的蓝色护眼台灯,长方形的灯罩一角还贴着几张有点泛黄的卡通贴画。
方笛把窗帘拉了起来,看徐焕拿出睡衣之后,带他去卫生间,教他热水器的使用方法。
等方笛也去洗漱之后,徐焕擦着头发上的水,好奇地环顾方笛这间小小的卧室:墙上有几张已经略微褪色的海报,上面的年轻男性头发长的夸张,并且染着极端鲜艳的颜色。墙角的
书柜里有几本看起来像是大学课程的课本,然而更多的,是规格统一、按照日期排列的彩版杂志,徐焕凑近了去看杂志的书脊,才发现那是大概三年份的小说杂志。
方笛遇到他之前的时光,在这方寸之间一点一滴地显露了出来。徐焕头一次产生了想要触犯天条的念头——如果窥探历史是被允许的,那他一定会用在探查方笛以前的生活上。
想了解过去的她,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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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方笛家里没有老人,往日就一家三口过,今年来了个准女婿,方爸爸和方妈妈起得都早了一些。
方笛还窝在徐焕怀里睡着,徐焕听到方笛爸妈的声音,不知道该不该提前起床听候调遣。他轻轻推了推方笛,方笛睁开了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不久后又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徐焕知道,方笛刚才那一睁眼,只是眼皮醒了,脑子根本没醒。
“你爸妈已经起了。”徐焕在方笛耳朵边小声说。
方笛被他弄得有点痒又有点舒服,她顺着徐焕说话的气息往他脖子里拱了拱,从鼻子里哼着声音说:“嗯……没事……”
徐焕特别喜欢听她这种声音,又娇又懒,仿佛她是全身心依赖着自己的。
徐焕不由得顺着方笛的脖子亲了下去,他知道方笛脖子特别敏感,这样能快速有效地驱散她的睡意。
果然,方笛被亲了一会儿,不由得笑了起来,然后泄愤似的把眼屎往徐焕的睡衣上蹭了蹭,抓了抓头发,彻底醒了。
两个人起来洗漱完毕,方笛爸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三十当天上午没什么事,倒是对联还没买,方笛接了这个活,两个人打算去火车站附近的批发市场买副对联,顺便把回程的票取了。
三十当天才进行大采购的人也不在少数,公交车上客流量不少,方笛和徐焕裹挟在人群中,成了熙熙攘攘忙年的普通民众中的一员。
到了火车站,方笛看时间还早,打算先去取个票,她拿了徐焕的身份证,让徐焕在售票口不远处等着自己,转身进了及时过年也仍然人满为患的售票大厅。
徐焕不像时下的年轻人,有事没事捧着手机,他站在售票处门口,看似放空实则认真感受凡俗生活,个头挺拔打扮有品,怎么也能算得上一道风景。
然而偏偏有不懂得美人只可远观的,徐焕眉角一动,感觉到有人迂回地冲着自己过来了,那人动作鬼鬼祟祟地,仿佛是寻找接头人的特务,一身人味儿倒是藏也藏不住。感觉到对方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徐焕也没动,倒是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人终于蹭到自己的跟前,徐焕瞥了一眼,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个子男人,整个人长得就是“浓眉大眼”这个词的反义词,淡得几乎看不见黑毛的八字眉下面一双三角小眼,从里面露出一点猥琐的精光来。
似乎是看到徐焕对自己挑了挑眉,既不面露厌恶也没转身就走,小个子男人内心受到了鼓舞,不由得凑近了一大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徐焕:“大哥,要盘吗?”
徐焕作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妖怪,是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人类社会阴暗面的,因此他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的天真与纯洁:“什么盘?”
小个子男人误会了徐焕的意思,一看对方非常感兴趣,他从夹克内兜里掏出几张简陋的塑料光盘套,给徐焕展示:“大哥,我这儿什么盘都有,您看您是要男女的,还是男男的?”
徐焕没听懂,但却被光盘上劣质的印刷吸引了:隔着薄薄的塑料膜,光盘上印着两个交叠光裸的人像,或许小个子男人看徐焕打扮考究,下意识掏出来的封面,还有几分镜头美感。
这两人是在干什么?
不知为何,徐焕对这一双人影产生了一点隐秘的好奇,这光盘里的内容似乎藏着一点他从没想象过的东西,他不由得伸手抽出那张他感兴趣的画面。小个子男人见状立刻上杆:“哎呀大哥,你可真有眼光,这张盘里的可是国外那边最新的资源,刚刻出来,就这一张卖的好。”
徐焕点点头,问:“多少钱?”
“我都是做回头客生意的,绝对不坑您,十块钱一张,这都是老客户价!”小个子男人大言不惭。
徐焕爽快掏了钱,大概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冤大头,小个子男人不肯放弃这块肥肉,又掏出了几张出来,一个劲儿的推销,徐焕闲着也是闲着,由着他啰嗦,还听得津津有味儿的。
“嘿!干什么呢!”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小个子男人反应极其敏捷,把东西往兜里一塞,转身就跑,速度飞快。徐焕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一拐弯就消失在某个小巷子里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同志,刚刚你们在干嘛呢?”
一个穿着厚制服的警察走了过来,冲徐焕敬了一礼,却一脸严肃。
“他卖盘。”徐焕实话实说。
警察打量了徐焕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徐焕这么爽快,不由得笑了,先信了徐焕三分:“那您买了吗?”
徐焕下意识摇了摇头,他把那张盘用法术藏了起来。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警察想做什么,但他对那张光盘的内容十分好奇,不想把它暴露在任何可能失去的处境里。
“没有就好,刚那人是个骗子,看菜下碟。卖的黄牛票也都是假票,您跟他说的要是别的也就算了,要是火车票的话千万别上当。”
警察仿佛读取出了徐焕身上那股不谙世事的气质,也没为难徐焕,只是嘱咐了几句。
徐焕点头受教,正在这时,方笛回来了,远远看见徐焕跟警察在说话,先吓了一跳,赶紧跑了过来。
“警察同志您好,这是怎么了?”方笛跑的有点喘,徐焕看见她,眼睛一下子亮了,露出一点拴在超市外面柱子上的狗见了主人的眼神来。
“同志您好,刚看这位男同志跟一个卖黄牛票的交头接耳的,例行查问。”
“黄牛票?不可能,我刚刚就是去取票去了。”方笛有些惊讶地看了徐焕一眼。
“是吗?我看看您的票。”警察说。
方笛把票递了过去,警察看了看,又还给了方笛,口头教育了几句,才让他们走了。
方笛从小没怎么跟警察搭过话,走出老远还心有余悸的样子,也忘了追问徐焕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买了对联,又去买了些往常过年要吃的书市,就直接回了家。
今年过年多了一个人,还是初次上门的娇客,年夜饭自然要比往常丰盛很多,方爸爸和方妈妈已经做好了忙一个下午的准备。然而方笛爸妈没有想到,女儿带来的这个小伙子不光很中看还很中用,顺菜做饭都是一把好手,甚至还能摆盘都摆得像模像样的。
“小徐跟小笛不是同事吗?做饭居然这么厉害啊?简直是专业的了。”家中大厨方爸爸已经沦为助理,一边给青菜焯水一边跟徐焕聊天。
方笛在边上给鱼打花刀,忍不住又插话胡扯:“他家以前开饭店的,他爸爸本来打算培养他接班的,结果他自己去考服装设计了。”
方笛这边给爸妈的幌子是宣称徐焕“父母没得早,也没什么亲人”,倒也不算撒谎。但方爸爸一看言及“故人”,怕引着徐焕伤心,连忙转移话题,跟徐焕探讨怎么勾芡才能又红又亮。
方笛妈妈在揉面,准备晚上包饺子,徐焕一边在做菜的间隙去闻一闻馅料的咸淡,还拿西红柿和胡萝卜雕了个花,准备摆盘用,几乎要被方爸爸和方妈妈当成新鲜物种,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认识方笛以后,徐焕觉得自己似乎总能体会到不一样的感受。
“过年啦!”
大家的杯子碰到一起,爱喝酒的喝酒,不爱喝酒的喝饮料,四只杯子聚集在一桌饭菜中央,里面的液体轻轻晃动,碰杯的声音清脆细碎。
“哎呀,今年的年夜饭可是有口福了。”方妈妈笑着用筷子夹了一点徐焕做的红烧狮子头,徐焕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还是什么也没说。
还没吃完,就有听到有人在楼下噼里啪啦地放起鞭炮,电视声和谈话声一同被淹没,酒的度数比昨天那瓶酒低一些,徐焕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醉了,他眯起眼睛,看着正在冲妈妈撒娇的方笛和不断吃着自己做的糖醋排骨的方笛爸爸,觉得心中一片温柔。
他以前并不知道过年意味着什么,直到现在,他似乎能懂得了一点点:因为人们的生命总是短暂的,相聚便显得十分宝贵。人们订立了这么一个节日,以节日的名义聚在一起,宽慰思念。
所以对于人类来说,节日才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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