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方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家的客厅,然而一抬头,徐焕又不见了,窗外不远处传来几声闷雷。

  等徐焕打开卧室门进来的时候,方笛已经基本平复好了心情,只是哭得有点放空。她愣愣地看着徐焕,徐焕几乎以为她又受到了什么额外的刺激。

  徐焕小心翼翼地把方笛拉到沙发上坐下,思考要怎么告诉方笛她身上所隐藏的秘密,他选了很多种方式开头,但无论哪一种,好像都无法让方笛顺利接受。

  或许等方笛自己开口问会更好一点。

  “我想知道……”方笛果然开口了,她的目光有些游移,徐焕紧张到屏住呼吸,“家里还有吃的吗?”

  徐焕愣了一愣,几乎没听清。但他立刻就知道了方笛说的是什么,因为她的肚子非常适时地做了一点补充说明。

  饭毕,方笛终于从徐焕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肌肉使用过度的手臂已经颤抖得捧不住茶杯,她把手圈在杯子外面,看着氤氲的蒸汽,呆呆地出神。

  而后,她艰难地站起身来,并且婉拒了徐焕的搀扶,轻声说:“我今天很累了,我想洗个澡睡一觉。”

  今天经历了这么多生死艰辛,方笛本以为躺上床之后,她会很快昏睡过去,但她闭着眼睛,明明已经累得有些头痛,但翻来覆去,却一直睡不着。

  徐焕告诉她的事情已经完全超过了她所能理解的正常范围。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开始思考现在的处境是否完全是一场梦。

  太超出常识了,太匪夷所思了。什么妖怪,什么天条,其实完全是一场梦吧?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根本不合常理。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大千世界,70亿人口,偏偏是我来承受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

  为什么是我?

  方笛本以为自己会再次哭一场,但眼眶干燥到发痛,她已经没有一滴泪了。

  有的只是深深的绝望和无助。

  她想起自己对徐焕的那些情愫,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以为是什么世间奇遇,结果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在她对徐焕不可自抑地心动的时候,有双眼睛正在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这一切,等待时机收割她的生命。命薄如纸,简直是在字面意义上形容她自己。

  她无法面对徐焕,更无法面对喜欢上徐焕的自己。

  她在囫囵吞下这个秘密之后,根本无法完整地消化任何信息。她只想逃走,逃的远远的,逃到一个没有妖怪、天劫、天条、巨兽和成精组织,没有任何不唯物主义的地方,她只想过正常的,普通人的生活。

  方笛很快辞职了,她没有跟任何人联系,没有告诉父母,没有告诉朋友,更没有提前知会徐焕,她默默找好下一个住的地方,找了一份勉强能够糊口的网络兼职。没有任何征兆地,在一个徐焕照常加班的周六,自己再一次搬了家。

  短时间之内,她不想跟任何人有任何非必要的交流。

  徐焕在回到家之后,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一遍遍拨打方笛的电话,却只有无人接听的忙音。他联系了穆予盟,对方也毫无线索。等到周一他从公司人事得知方笛突然辞职,并且连保险之类的交接都没有办理,就直接失去了音讯。

  人类寿命虽短,但智慧却代代迭增,发展到网络时代,通讯本来已经是一件十分高效便捷的事情,但想要单方面切断联系,却可以做得这么彻底。

  徐焕甚至都想要借助协会的力量寻找方笛的踪迹了。

  他并不怕方笛把秘密散步出去,他甚至都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但他很不习惯方笛不在身边的感觉,他很不喜欢这种他不知道方笛在哪里的感觉。

  他很担心,他总在想方笛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再次遇到想要伤害她的人,而他又一次像之前那样无法及时赶到。

  他更担心方笛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生活得更好,担心她一点都不想念自己。

  一点都不像他想念她一样想念自己。

  一旦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冒头,徐焕都无法克制地焦急起来。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方笛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有没有遇到新的人,有没有其他人像他这样依赖她,和她生活得特别愉快。

  他没有办法从这种焦急的心态中走出来,方笛不在,也没有人能给他解答这是为什么。

  方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穴居生活。

  她害怕跟任何一个人有过多的接触,每天点最便宜的外卖,任何生活必需品都尽量网购,平时在网上极力地寻找各种兼职,她换了手机号,也没有跟父母说。只跟父母用网络电话联系,父母见她基本定时三天汇报近况,也没有细想过她的实际境况。然而方笛面对着父母,有种难以明状的愧疚感。

  他们两个其中之一,把那个所谓的“天条”遗传给了她,而他们毫无知觉,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发生了什么。她的父母其实是特别普通的两个人,也没有听他们提起过年轻时候有什么特殊经历,诸如十分机敏、热爱孩子之类的。方笛本想要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但又张不开口。

  仿佛从她嘴里再度提起这个话题一次,那些她不愿细想的回忆就又都会回来似的。

  方笛只是维持自己的心智不至于崩溃,已经花了极大的力气了,她尽量放弃去思考“自己的床会不会有知觉,自己的镜子会不会正在看着自己”这种一旦陷入就会导致精神全面崩塌的事情,她每天起床和睡前都会安抚自己一番,催眠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毛绒耳朵的浣熊精,从来没见过两层楼那么高的大狼狗。

  直到——

  今天气温骤降,天气预报说会下冻雨,而外面有人在敲门。

  现在不是外卖时间,最近方笛正好也没有什么在途的快递,方笛应门之前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猫眼,就看到徐焕一脸紧张地站在外面。

  方笛从心底哆嗦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早晚会被找到,但没想过这么快。

  她也知道徐焕清楚自己在家。

  她的内心五味杂陈,她又悄悄掀开猫眼看了一眼,徐焕还站在门口,或许是已经听到了方笛在门后的动静,他没有再敲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方笛不由得想到了,她被徐焕吓得逃出家门的那一次,徐焕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地等着的事情。

  她的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一点淡淡的委屈,但她一想到,徐焕不知道又是用了什么方法找到的她,内心又瑟缩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

  方笛的声音轻的仿佛徐焕就在她对面,但她知道徐焕这样能听到。

  然而门外的人久久没有回答,久到方笛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走了,不由得又看了猫眼一眼。

  徐焕当然没走,但他的脸上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我……我不知道来干什么,但我就是想来……”终于,徐焕挤了半天,从胸口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知是哪一个字触动了方笛,她的手不自觉摸上了把手,又鼓起了什么勇气是的,一口气把门拉开了。

  “进来吧。”

  眼前的方笛像是换了一个人,头发扁扁地贴在头上,眼圈底下一片青黑浮肿,穿着一身臃肿的睡衣,徐焕一时呆了呆,几乎不敢认。

  但气味告诉他,这个人就是方笛没错。

  方笛看到徐焕的表情,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随手又把门甩上了。

  徐焕赶紧退后了一步,摸了摸差点被拍扁的鼻子。然而过了一会儿,方笛又把门打开一条缝,却什么也没说,人也不在门后了。

  徐焕等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推开门,方笛不在视线能及的任何地方,但能听到或许是浴室里传来的一片水声。

  屋子里一片狼藉,门口堆着好几个快递箱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外卖盒子、方便筷子和沾满了油的塑料袋。沙发上堆着一堆不知道做什么的染色丝网,桌子上满是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阳台上的塑料泡沫里插满了假的花瓣和叶子。

  徐焕几乎以为方笛是要修炼成什么艺术家了。

  他忍了几忍,没忍住,动手把方笛门口的垃圾清掉了。

  方笛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家里几乎换了一个样子:许久没拉开的窗帘收在窗户旁边,并且被打了一个扣结,地面被擦得发亮。本来堆在沙发上的制作丝袜花的零件,被整齐地卷好,放在一个干净的纸盒子里,旁边的纸盒子里是被排的整整齐齐的颜料瓶。

  沙发上已经发灰的盖毯此时正干干净净地晾在阳台的晾衣绳上,门口散发出奇怪味道的快递盒子堆不见了踪影,露出了被掩藏已久的鞋柜。

  人类能有这样的速度吗?方笛忍不住想到。

  厨房里传来一点动静,方笛循声过去,发现徐焕正在洗菜盆里忘乎所以地洗着一块抹布。

  直到方笛不小心踢了门框一下,徐焕才一下子惊醒似的回过头来。

  方笛有些尴尬,作为一个女生,她并不想让徐焕看到她这么狼狈、生活得如此不堪的样子。

  但她也不忍心再一次让徐焕傻傻地等。

  可徐焕把她屋里的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让方笛几乎产生他也一直生活这里的错觉。

  空调干燥的热风吹过她刚刚吹过还有点潮湿的头发,有一两缕粘在她抹过护肤霜、还有些湿润的脸上,徐焕看着她,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摘掉,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洗的是抹布,又把手背了过去。

  方笛被这动作戳得有点想哭。

  “你怎么找到我的?”方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似的,开口问。

  “我……我能说实话吗?”徐焕想了想,又赶紧洗了洗手,然后背过身去把水擦在了衣服上。

  “嗯。”

  “我……我找了在通讯公司工作的朋友,查了你的身份证号,知道了你的手机号,然后发现你办了固定宽带,上面留了地址……”

  方笛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你还有这么厉害的朋友呢……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证号?”

  徐焕支支吾吾地说:“我去人事问的……”

  方笛有点无言以对。

  出乎意料,徐焕用的居然是如此“人类化”的手段。

  方笛一时接不上话,只是瞪着徐焕,瞪得徐焕有点心虚,不由自主地继续坦白道:“……其实不是朋友,是客户的妻子……这个客户代理的进口面料质量不错,就是有点贵,一般不太用他家……我也没多用,只做了一个款……”

  方笛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她也不太想让徐焕看见,于是她就把头扎进了徐焕胸口,眼泪止不住地往徐焕质感良好的美利奴羊毛衫里渗。

  这可怎么办呢?她还是喜欢徐焕,不管他是不是人类,有没有毛绒绒的耳朵,会不会从镜子里和水杯里看见别人的法术,她还是喜欢他。

  方笛哭得好像缺氧了似的,仰起头来深呼吸了两口,看着一脸呆滞盯着她的徐焕,把他的脖子勾了下来,堵上了徐焕什么也没再说的嘴,打算从对方的口中抽出他肺泡最深处的一丝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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