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方笛是拖着箱子从自己面前逃走的。
这种程度的人情世故,徐焕还是懂的。
他是不是做了一件错事?
可是,方笛也对他做了同样的事情啊。
还是说,方笛做了错误的示范?
可是,他很喜欢那个碰触。
他喜欢这碰触背后所代表的东西:亲密、信任、关系与众不同。他想跟谁能有这样的关系,如果那个人是方笛,他会特别特别开心。
可方笛是怎么想的呢?她也有抱着相同的想法吗?
答案大概是否定的……否则的话她是不会脸色大变匆匆离开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徐焕心情有点低落。
周六的晚上,徐焕加班回到家,打开了家门。屋内黑洞洞、空荡荡的,早上拉开的窗帘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及时拉起,对面高楼的万家灯火,透过落地窗映了进来。
徐焕站在门口,没有换拖鞋,这种景象在方笛搬来之前存在了好几年,徐焕头一次感觉有点不太习惯。
空气里还有方笛的味道,但跟往常方笛在家的时候不一样,是一种残存的,微弱但又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他突然有些害怕,他害怕方笛这次会不会真的不回来了。
这跟之前方笛发现他身份时不同,他那时只是期盼方笛不要把他的秘密张扬出去。而现在,他和方笛之间,他所有的底牌都被掀开,方笛可以接受他,也可以离开,她是自由的。
人际关系有时就是这么坚韧却又脆弱,让人纠结又让人着迷。
徐焕开了灯,光线瞬间填满了房间,对面俄罗斯方块一样的灯光被覆盖,窗户上映出徐焕形单影只的镜像。
徐焕换好鞋,把窗帘拉了起来。他站在客厅里,想要做点什么打发一下时间,却发现几乎只是几个月前自己独居时常做的事情,他都想不起来了。徐焕只好随手打开了电视,又下意识地去找什么,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在找方笛的平板电脑。
徐焕叹了口气,拿着遥控器,挨个台轮换。
正在他百无聊赖找不到一个可看的节目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号码显示未知,徐焕有点奇怪,但还是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徐先生吗?”
经过电波处理过的声音,无论是谁,听起来都有点奇怪,徐焕下意识回答了是,然而,听了几句才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居然是昭驳。
虽然似乎没有什么立场,但徐焕觉得自己很难想象昭驳深衣长发拿着手机的样子。
天府君请他过去避暑。
天府君这个人,徐焕之前几乎没接触过,只是跟着自己的师父天同君的时候,偶尔见过几面。行事跟师父很不一样,说话做事都特别委婉,委婉到他有时候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师父说,天府君有魏晋风流,但徐焕根本看不明白。
这次也是。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到天府君的宅邸了,门口的铜头兽照例通报过之后才把徐焕放进去,宅院里依然是一副仙气缭绕世外桃源的样子,徐焕却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走了几步,他居然在石板路旁边的草地里看到了现代化的灌溉系统和地灯。
徐焕瞬间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等见到了天府君,徐焕才知道对方为什么邀请自己过来。
天府君的状态不太好。
徐焕没见过死而复生的妖怪,但活的好好的妖怪他见过一些,而天府君绝对不属其中。他整个人的气息十分微弱,像是寿命将尽,要归化天地的感觉。可他本人的精神却还好,一般妖怪如果到了他这个阶段,是根本无法保持人形的。但天府君却好好地坐在案旁,侍弄着一道茶,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请徐焕喝。
徐焕捏着那个小小的茶盏,喝了一口,又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天府君身后不远处的昭驳,两个人目光相触,昭驳的眼睛里隐隐有一点急切。
徐焕猜测,天府君现在,恐怕还只是一具有灵魂的尸体。
天府君需要一个有着阴阳二合之气的地方闭关修行,虽然不知道最后是否能有效果,但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方法里最有效的一种。
阴阳二合之气,徐焕知道一处,看来对方也知道那里。
那是天同君的洞府,其中的禁制,除了天同君本人,也只有徐焕能解开了。
“徐先生,还请您再施援手。”
开口的是昭驳,徐焕像是有些难为情地摆摆手,刚想说什么,天府君却插话道:“不需要,小焕,不需要。”
徐焕:“……”
“我不知道昭驳找了你,如果我知道,我是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天府君淡淡地说。
妖怪的洞府,一般是妖怪自行寻找到的修炼之地,并且,基本上也就是妖怪成精化形的原生地,这里灵气、环境、机缘都得天独厚,对于妖怪来说,是十分珍贵的领地。由于大家成精之前都是动物,领地意识会非常强烈,很少妖怪会同意别的妖怪进入自己的洞府。
天同君此时下落不明,徐焕很难做这个主,天府君体贴这一点,并不想为难徐焕。
“生死有命,本来昭驳逆天而行已经是犯了大忌,触犯天条,本就不该,你救了我们一命,已经是违天的恩惠了,现在还要请你在天同君不在的时候打开他的洞府,这实在太厚颜了——”
“我曾经……听七杀君提起过天同君。”
昭驳突然开口说。
徐焕和天府君不由得同时转过身,吃惊地看着他。
“你不是说……”徐焕眯起眼睛,有些戒备地看向昭驳。
“我并没有直接见到天同君,但在协会内部,曾不小心听到他跟逡逾的密谈。”昭驳斟酌着语气,徐焕没有追问他是怎样“不小心”听到,只是紧紧盯着他。
“当时情况紧急,”昭驳继续说到,“我只听见他对逡逾说:‘等我们先他一步找到,天同恐怕就会死了这条心了,老路走了这么久,是时候换个新玩儿法了,天同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清醒清醒。’我感觉,他或许是知道天同君的下落……”
“他们要找什么?”徐焕不禁追问到。他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他在寻找什么东西,而看样子,起码七杀是知道的。逡逾就是徐焕现在的老板,他只是在他手下工作,并没有什么交集……七杀在找什么?和他反复试探方笛有关系吗?和协会要求他监视方笛有关系吗?
“这我并不知道……我只听到这么多,因为跟我要找的东西无关,为了自身的安全,我没有再接着听。”
而此时,坐在一旁的天府君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他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师父难道是被七杀君……可我自己一人,又能对七杀君如何……”说到这里,徐焕突然反应过来昭驳话外的意思了。
是的,徐焕自己是无法对七杀君有任何威慑力的,但他可以跟天府君以及昭驳合作,如果这两人的修为能恢复一些,大概也能对七杀君造成一些威胁。昭驳请他来不是来求他的,而是来跟他谈合作共赢的,这样一来,说不定还会变成徐焕求着他们恢复修为,顺便还能帮着劝一劝天府君。
这也太……妖怪之间说话也要这么委婉吗?
不知怎么,徐焕有点格外思念方笛。
“他们在找天条。”天府君突然说。
徐焕听闻,愣了一下。
天府君笑了笑,又倒了三盏茶,分别递给昭驳和徐焕,自己也捏着一盏,却没有喝。昭驳也有些震惊地看了一眼天府君。
“天条……什么意思?”徐焕不明就里。
“天条四则,不得施术于人、不得溯古窥往、不得妄测天机、不得返死回生,不用我说,这是所有妖都知道的事情。”天府君荡了荡茶杯,看着里面的蒸汽缓缓上升,“但是,你们恐怕没想过,这四则天条,是人为制订的吧?”
徐焕和昭驳闻言都有些惊讶。
“成精管理协会……实在是个好笑的名字,我们从上一辈的手里接过‘天机’,他就是这么经营维护的?枉我将他引为挚友。
“既然事关天同君,我还是说了吧,反正以我这个样子,抱着这个秘密,恐怕也没有办法做什么。”天府君放下茶盏,表情有些凝重,“天条……是远古时候,妖跟人达成的一项协议,妖不得使用法术影响人类,人类对于妖的存在秘而不宣,不传后世。两族互不进犯,互不交往——当然,这是七杀成立这个可笑的协会之前的事了。
“天条,是当时人妖两族最有权望的六人的意志结合。他们是第一代的天机,其中有三人是人类。他们定下这规矩,以身魂化作这意志的力量,又把这具有最不可违抗力量的条文封在一个谁也无法撼动的法阵里,我们作为天机的继任者,任务就是守护这个条文——它是有实体的。
“然而,大概四百多年前,大地的气脉变动了,封印和维持天条的法阵受损,天条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一度十分惊慌,但天条的效力还在,我们想,它应该还在什么地方,从那时开始,我们天机六人一直在寻找天条。”
说到这里,天府君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笑了一下,说:“说起来,小焕,你就是那时被天同捡到的,天同本打算东渡瀛洲寻找天条的踪迹,结果不知是不是渡过了头,在化外之地见到了你。我们本以为你不过是一只珍兽,没想到却也已经有了灵智,是个正正经经的妖怪。”
徐焕有些不自在地蹭了蹭鼻尖,这种被长辈说起尿布期趣事的尴尬感,让人格外酸爽。
“后来……我应该早点察觉到的,七杀他渐渐地变了,本来抱守着避世态度的妖族,开始逐渐地靠拢人类,想要积极地入世。他仿照人类的制度把天机改组成了这个不伦不类的协会。也许是我老了,我总觉得这样做是不行的,但作为挚友,我曾经认为,我应该支持他的一切决定。
“自从改组了协会,天机的目的就变了,妖与妖之间的联系变得紧密,利益开始趋同。我觉得很不安,但七杀说这样没有问题,我就相信了他……更何况,他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天条,让我总以为他没有变。”
说到这里,天府君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而昭驳似乎有些不安似的,似乎想要起来查看天府君状态的样子。
气氛不知怎么沉默了下来,徐焕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他正想要不要说点什么,天府君却又开了口:“见笑,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恐怕要触犯天条,如果有天劫降临,还请小焕在我说完之前替我抵挡一二。”
说到这里,天府君却又犹豫了,但他还是继续说到:“我们……找到了天条……我用了禁术,在天条遗失之地,我回溯了过去。”
咣啷一声,把天府君和徐焕都惊了一下,两人回头看去,发现昭驳失手把手中茶盏跌到了地上。
天府君见状,反倒静下心来了似的,对着昭驳压了压手,继续说到:“我看到了气脉变动那一天,天条由于机缘巧合,进入了人类的血脉。”
“那那名人类……岂不早就死了?”徐焕追问到。
“是啊,所以,天条进入的是人类的血脉,随着子女的繁衍生息,而被不停继承。我为七杀所托,花了一番工夫,带了一点最早的血脉回来——”
“你带了血脉回来?”天府君的话被昭驳几乎破音的惊呼打断。对方不知是不是跟着天府君时间久了,把天府君八风不动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然而听天府君说到这里,昭驳却起身一把攥住了天府君的手腕,天府君几乎眉头都紧皱了起来,昭驳却也没有松开。
他面色激动,难以置信地说着:“你……你回溯过去也就罢了,居然还把过去的东西带回了现世!你难道不知道……你知道的……所以你到底遭受了几重天劫!”
“有外人在,像什么样子!”天府君面上难得带了几分恼怒,轻声呵斥昭驳。然而不光是昭驳,就连徐焕听了,也十分心惊。
光是听便知道了,天府君恐怕根本没能撑过那次天劫,直接身陨了……所以昭驳才会寻找禁术,想要复活他吧。
为了别人而不顾惜自己的性命,这主从二人,实在是太相似了。
昭驳激愤难平,但毕竟千年涵养,也没有再做出什么举动。天府君捋了捋袖口,轻声说:“治下不严,见谅——此后的事情我便也不知道了,七杀有没有跟天同通过消息,我也不得而知了。”
徐焕心中一动,他继续追问:“那……那七杀君要怎么追查天条的继承人?”
天府君想了想,说:“七杀那里有特别法器,本是维护天条法阵的,天条对那个法器会有反应。但如果使用那个法器,必定会触犯天条本身,找到血脉的后人挨个试验的话,风险恐怕是很大的。”
徐焕沉默不语,他一遍遍思考七杀出现在他周围后的事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正在他默默思索的时候,天府君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不过,我回溯过去的时候发现,天条的继承人的生存能力都特别强,无论是怎样的危机、乱世,都会有强烈的意志支持他们生存下来。同时对于繁衍特别急切,一般来言,会很喜欢小孩子。”
听到这里,徐焕悚然惊觉,七杀君出现在他们公司,恐怕就是在搜寻天条继承人,而方笛恐怕就是他试探的对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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